寂静的走廊里,只有黑衣人偶尔弄出的响动。
晏绾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既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跟丢。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经过的几间屋子都被翻得一片狼藉。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仍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实在太过诡异,不只是晏绾这样觉得,那黑衣人似乎也察觉不妥,猛地顿住脚步。
糟了,晏绾的心提了起来,走道安静,可她的心跳声却振聋发聩,她的两侧是雕刻山水花鸟的石壁,往后退一大步倒是有个转角能躲,只是这么突然移动,无疑是自爆位置,简直是避无可避。
就在黑衣人马上要转身的时候,晏绾的左耳敏锐地听到从她身侧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动静,若非此时她的神经太过于紧绷,也许压根注意不到这点异动。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揽住腰身一把拉到了斜后方的走道里。
速度之快,却又悄然无声。
晏绾虽被吓了一跳,却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出声,她能感觉到这人没有恶意。若不是他,恐怕现在在她脖子上的就是黑衣人的刀刃了。
“......”晏绾红唇微张,还没发出声音,就听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地嘘了声,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地打在她的耳侧,白净的耳垂立刻飞起一抹薄红。
他是从身后贴上来的,衣上熏的是沉水冷香,非王侯将相不多用,这熟悉的气味顷刻间侵略她的感官,使她一时觉得透不过气,整个人似乎发起热来。
晏绾想要回过身,却被他禁锢在怀里,高大的身形贴得很近,却又恰到好处地留有一丝距离,让人觉得只是情急之下如此,而非有意冒犯。
大概是一无所获,走廊尽头的脚步声突然折回,愈渐清晰,直奔这处来。
晏绾听到了对方拔剑出鞘的声音,于此同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掌心微凉,带着隐约可查的薄茧。
他的手很大,几乎要把她大半张脸都遮挡住,凉意贴在她发烫的肌肤上,她一动也不能动,直到刀子没入血肉噗呲一声响起,紧接着的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男人的手放了下来,身子也离开了,晏绾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殊不知落在温淮序的眼中,已是两颊通红,就连原本白皙的耳垂都变得粉嫩起来。
他眼神微微一凝,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先发制人道:“晏姑娘似乎总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境?”
晏绾偏头看了眼仰面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把短刀直直地穿过他的眼部,穿透颅骨的刀尖还挂着眼珠子。
难怪温淮序要捂住自己的眼睛,若是亲眼见到这一幕,只怕是要吓傻了去,“今夜金粉梦有烟火,我来逛逛,正巧看到这黑衣人鬼鬼祟祟,心里好奇就跟了上来。”
谎话。
温淮序意味深长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少女,半晌后叹了口气,转身走在前头,“查我查到金粉梦来了,是你身边的那个侍卫跟着十六发现的吧?”
晏绾原本默不作声地跟在男人身后走,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此时听到这番话,一扬眉头,“你都知道?”
男人打开一扇隐蔽的门,几乎与一旁的石壁融为一体,只在该有把手的地方藏有一道机关,他侧身让晏绾进去,后者却在门口站定不动,“这个地方不是我该进的......”
温淮序打断她的话,“你既然想要知道我的身份,就随我来。”
其实也不是非要知道,只是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就像身边安了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也就犹豫了一秒钟,晏绾就理直气壮地踏了进去。
既然他不介意透露身份,那她有什么好犹豫的?晏绾环顾了一下四周,其实也就是个清雅的茶室,只是更阔些,摆设更精致奢华些。
地上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薄绒毯,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花有些拜了,看来这屋的主人并不常往这处来。
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精致的小兽模样,吐出来的香是暹罗香,闻起来遍生暖意。
晏绾拣了一处地坐下,看着男人沏了盏茶放在自己面前,落盏无声,茶水不晃,茶盏刚落到桌上,门又打开了,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老熟人影十六。
他看见矮桌前的少女愣了一下,又很快收敛表情,疾步至男人身前抱拳行礼,却缄口不言。
“无妨。”温淮序扫了眼正低头品茗的少女,长睫微微颤动,“自己人。”
“咳咳咳......”
“怎么了?”温淮序凉薄的眼里染上一丝笑意,总是冷静自持,难得见到这副吃瘪的模样,倒是有趣。
“茶水有些烫。”晏绾看向也面露诧异的十六,解释道:“合作关系。”
温淮序这会倒由着她说,只拿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盏身,高高挂起。
十六冲少女抱拳回应,心里却是一万个不相信,主子向来洁身自好,若只是生意往来,绝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之牵扯不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外头那人是定王派来的,属下查过了,定王的人近来与都察院颇有往来,想要查您......谋逆的证据......”
晏绾眸光一闪,定王为何会联合都察院针对温淮序,还是以谋逆的罪名,眼前之人究竟是何来头?
温淮序似乎早就料到,“今日起这儿守卫的数量翻上两番,与定王私相授受的是......”
“是都察院的副使齐贤,此人是金粉梦的常客。”
“既然定王想要在金粉梦里查出些什么,我怎么忍心叫他空手而归呢?”
十六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主子增加守卫是想让定王和齐贤觉得,这里确实有不可高人的秘密,到时把事情闹大了,查下去,却发现查到了自己人?”
温淮序瞥了他一眼,“人家小姑娘都听明白了,还不去办?”
十六扫了眼晏姑娘眼里复杂的神色,不禁诧异其心思灵敏,低声应了诺,迅速起身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温淮序往她的盏中添了些茶水,兴致不错,“说说吧,你想知道的,我的身份。”
“没想到传闻里杀人如麻的九千岁竟然喜欢同人玩猜谜?”晏绾似笑非笑,心头的震惊渐尖平静下来。
男人漂亮的眼里划过一丝赞赏,“晏姑娘果然聪慧,仅凭方才的话就猜到了吗?”
浅淡的笑意自少女的嘴角浮出,“您明面上虽为巨贾,然行事做派和周身气度实在不像商人,再加上定州客栈那晚,九千岁身后那群人,都是刀尖舔血之辈,就连十六,也是内力深厚、难得一见的高手,试问哪个富商能有这样的排场?是以我早就猜到您的身份并不平常。”
晏绾站起身来,抚了抚长袍上些微的褶皱,继续道:“宫宴那晚您出现在梅林,这就不只是身份不寻常了,极大的可能您就是宫里的人。我虽远居南杭,久处深闺,但对宫里的事略知一二,几位王爷的年龄、外貌似乎都与您不甚相符,因此我猜,您是皇上身边的人。”
“皇上身边人众多,你又怎知我的身份?”温淮序的目光落在那具青白釉梅瓶上,适时地问道。
“那日宫宴上,我看出来皇上对我有意,长公主殿下也说,皇上兴许起了纳我为妃的想法,这件事后来却无疾而终。”晏绾顿了一下,“因为好奇,我托长公主打听过了,那晚去过皇上寝宫的,除了淑婕妤,就只有督公您了......”
男人挑眉,“晏姑娘想要进那高墙深院?”
“九千岁也知道那是高墙深院,我怎么会往火坑里跳?”晏绾冷笑道,猫儿似的脚步轻而缓,转瞬间就闪到了男人身后。
温淮序老神在在地坐着,纹丝不动,就像感觉不到脖子上的刀刃。他慢条斯理地饮尽盏里的茶水,才笑道:“晏姑娘这是做什么?在我的地盘想要取我的性命?”
刀刃往里一逼,手倒是稳得很,“九千岁权倾朝野、万人之上,若是毫无目的,为何屡次出现在民女身边扶危救困?九千岁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想要的是什么?温淮序眼里雾气弥漫,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图的是什么。
“你是华锦阁的东家,华锦阁是我的产业,我们是合作关系,仅此而已。”温淮序敛去眼底的复杂,温声道:“才能之辈人皆爱之,又怎么会任你涉险?”
刀子不着痕迹地移开,晏绾笑了,“所以九千岁带我来这里,是想把我拉到一条船上?我不过区区一个华锦阁东家,如何值得九千岁这样费心?”
温淮序并不回答,一展袖袍,转而说道,“有多少人渴求这样的权势地位?汲汲营营搏求出将入相,荫子封妻,生前显贵,身后哀荣,然而高树多悲风,站得越高,就越多人盯着你的命。”
他的眼神在重新坐回桌前的少女身上一滑而过,“你的未来远不止是一个华锦阁,我很期待,你能走到哪里。”
晏绾笑了,“既然九千岁想结盟,不如我们来谈个生意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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