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以身入局

寒风瑟瑟之中,隐约听得远处夜歌隔水窃窃可闻。

枫亭水榭,流杯曲沼,高楼之上绛纱灯万数,侍女们衣香鬓影招摇,恍若天上人间,这便是南杭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江波楼。

江波楼欢宴自戌时始,直至子时方歇。此时已过亥时,江波楼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数不尽的宾客聚于此地赏舞听戏。

八角宫灯晃出的暖光穿破初春的寒气,携来湖心台上的丝竹之声,像是微醺的风在宾客脸上拂过。

晏绾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织金云肩对襟暖袄,下搭着一条凤鸾云纹的月白织金裙,外面裹着一件石榴红的曳地斗篷,毛茸茸的白边随着细风拂倾。

她的双手藏在浅粉的袖中,只露出捧着镂空掐金丝袖炉的指尖。

“姑娘,您这样守到子时也不是办法啊。”桃枝忧心忡忡地替主子挡着湖边吹来的晚风,“您身子弱,万不能再着了风寒。”

除去那日祁颂年口中的江波楼三字,她一无所知,派去查探的人碰壁而回,就连习珏也一无所获。

晏绾垂眸看着袖子里的手炉,温淮序这是铁了心地不让她知晓,可她明知此局凶险,又如何能放心?

她敛目靠在二楼的美人靠上,兴致索然地看着楼下园中宴会正恰,丝竹管弦延绵不绝,舞袖如云,推杯换盏。

心中揣测之际,便见青荷白着张脸跑来,晏绾不自觉地站起身,焦急出声,“何事?”

青荷顾不上喘气,颤抖着唇指着西南角,“奴婢听见那处有箭矢破空之声,还有人在喊走水了......”

话还没说完,姑娘的身影就已经从她眼前掠了过去,只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香风。

“姑娘!”桃枝慌张地跟了上去,拽了把青荷,“还不快拦着姑娘!!”

兵器铮鸣之声破空而来,夹杂着小厮婢女扯着嗓子的尖嚎,场面混乱不堪。

晏绾站在二楼,上身前倾倚着栏杆,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着。

第一眼入目的是被私兵团团围住,护在正中的纪昀,他似乎受了刀伤,左手紧捂着右臂,神色阴沉又带着惊惶地盯着某处。

顺着他的视线,晏绾看见了被西羌军士层层围困的温淮序,无数尖刀相向,四面的高楼墙角蛰伏着数不清的弓箭手,暗色中隐约可见寒芒点点。

他孑然一身,即便身陷绝境,面色却依然平静无波,似乎只是觉得今日兴致尚好,想要约友人于花园中手谈一局。

“孤还以为九千岁是何等的神机妙算,原来也是急功近利,不过如此。”纪昀冷哼一声,轻蔑地看着走头无路的男人,“原以为今日要无功而返,没想到督公只身一人便敢前来江波楼,真不知该说你勇猛还是愚蠢。”

想着此后纪晔身后再无此人撑腰,自己黄袍加身的日子就在眼前,纪昀便觉得胸中长久积抑之气松快不少,连手臂上的伤也不再隐隐作痛。

四周的火势已经逐渐蔓延开来,纪昀惜命,派人护送西羌太子先行离开后,也毫无恋战之意,在众士兵的护送下突围而去。

以纪昀离去为信号,四周高墙上的弓箭齐齐发射,破空而去,直指正中间的男人。

长剑出鞘,温淮序手里的冷兵器几乎在空中舞作了残影,箭矢落了一地,竟是无人能伤他分毫。

四周的西羌人手里紧捏长刀,对视一眼,大喊一声壮胆,齐齐扑了上去。

晏绾心中担忧,声音发紧,“能救吗?”

习珏低头看着女子因情急搭在自己臂上的细指,又看了眼人群中的男人,心中酸涩,但他很快听见自己的声音,“属下只能将四角弓箭手除去,其余的便只能靠督公自己了。”

晏绾不强求,快速点头,“快去,小心为上。”

“姑娘,咱们走吧......”青荷担忧着看着周围渐大的火势,数人从燃烧中的戏台底下仓皇跑过,遥遥还能听见哭嚎之声、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西羌军士高喊指挥撤退的响动。

“姑娘,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桃枝也低声劝道,纵使督公数次救姑娘于水火,但在她们心中,什么也比不得姑娘的安危重要。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利箭,从背后直穿温淮序胸口,穿了个透心凉。

晏绾睁大眼,“温淮序!!!”

似有察觉般,男人在四周的火焰与兵戈中抬眸,朝上方看去,正好撞见女子惊慌失措的眼神。

她怎么会在这?温淮序拧眉,如死水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波动,晏绾看见他的口型:“走!”

若是瞧不见也就罢了,真瞧见了,让她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丢下他一人逃命去。

火焰几乎吞噬了整个戏园,忽闻“喀嚓——”一声巨响,戏台的几人合抱粗的主梁轰然落地,带着火花狠狠砸在地上,震得如同地动山摇般。

晏绾再次看去时已再不见温淮序一丝影子,就这样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在确认西羌军士都撤走后,晏绾将自己的外氅用水泼湿,留下一句“在这等我”后只身一人冲入火海。

她用濡湿的巾帕捂住口鼻,却挡不住烟尘扑鼻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温淮序!温淮序!......”少女一遍遍地呼喊着,在烟熏火燎中费力地寻找。

突然,她被人猛地一拽,踉跄了一下。

“你疯了吗?”晏绾转过头,是习珏阴沉的脸色,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少女纤细的手腕,第一次如此强势,忘记了尊卑,“跟我出去!”

晏绾纹丝不动,固执地回望他,“习珏,他救过我,很多次。”

习珏眼眸深处似有浓墨滚动,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我知道,但你若是再往深处去,就是温淮序没死,也救不了你。”

晏绾眼眶微微泛红,片刻的犹豫之后她选择先保住自己的命 ,“我们先出去。”

得了准话,习珏一把将晏绾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护着她穿过浓烟和火苗,出了江波楼。

“姑娘.....”桃枝抹着泪拥了上来,“您怎可如此鲁莽行事?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们还怎么活......”

青荷取来干净的巾帕轻轻擦去少女脸上的灰痕,宽慰道:“姑娘没事便好,望火楼的官兵已经进去了,想来没多久就会扑灭......”

晏绾静静坐在阶上,任由两个丫鬟一会给她暖手,一会替其擦脸,目光迷茫地看着江波楼内的滚滚浓烟,满脑子都是温淮序惊慌失措的眼神,和最后的那声“走”。

她搂紧了披风,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无措。可又不敢相信,那人分明面不改色,如何是陷入绝境的模样?更何况,以他的智谋,明知其中有诈,却仍孤身前来,必是准备好了退路。

如此想来,晏绾心下稍安,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若他真是一时不察,陷入险境又当如何......

“姑娘,戏园里头的火灭了......”桃枝的声音打断了晏绾的思绪,她连忙站起身,本就虚弱的身子因神经骤然放松晕眩了一下,吓得两个丫鬟死死撑住她,带着哭腔道:“姑娘,您慢些......”

晏绾哪里顾得上这许多,稳住身子后,穿过围观的人潮和官兵,进了江波楼。

满地的残垣断壁,废墟浓烟,谁能想南杭最负盛名的酒楼就这样一夕间化作灰烬。

晏绾轻咳两声,直入方才温淮序葬身火海的戏园中,四处搜寻。

“官爷可知江波楼救出多少活口,死了多少人?”青荷从袖中掏出银锭放在救火官兵的手心,轻声打听道。

那官兵收了银两就没赶人,摸了把脸上的黑灰,“死的人多了去了,哪里数得清,方才前厅抬出去几十具焦黑的尸体,身上不着寸缕,面目都分不清,至于活口,除了自个逃出去的,其他倒是没瞧见......”

“多谢这位官爷。”

那官兵摆摆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到一旁躲懒去了。

晏绾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对话,她垂眸不说话,自顾自地寻找着。

“姑娘,督公兴许是......您千万保重身体......”青荷上前搀着少女的胳膊,“深夜风寒,您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又要病倒了......”

晏绾不应声,眼睛酸涩,却不愿从废墟中移开,就算是中箭被火烧死,不该连具尸骨也无。

这时,眼角有银光一闪,晏绾忙寻着看去,只见废墟覆盖的地上躺着一枚镂空花纹挂链金香球。

她上前用绢帕包着将其拾起,擦净之后那金色夺人眼目、熠熠生辉,果是真金,半点也不怕火炼。

球冠和球底均饰以九爪金龙,外绕以四朵石榴花,上半球体还有相对和相背的瑞乌四只,飞翔在石榴花结之间。

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九龙纹饰。

她将此物用绢帕包好,收入怀中,心下稍定,也许没有音讯就是最好的音讯,温淮序手眼通天,身边暗卫死士无数,定然不会草草死去,她也不能自乱阵脚。

“回府吧.....”

青荷与桃枝见姑娘松了口,欢天喜地地上前搀着她离开,生怕反悔似的。

然而就是她们再如何小心伺候,晏绾回府之后还是病倒了,次日入夜之后高烧不退,人都要烧糊涂了。可偏偏魏兰茹吩咐了府里下人不准给六姑娘请医,以致病症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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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火野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