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秘密

不管怎样,总之这婚契的事情也算是彻底交代清楚了。

但展沛想要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是么,那往后十数年,夫子又是如何看待你我之间的关系的呢?”

她重新坐回去,隔着一点距离注视着地上的人。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裴恕之脸上,恍如冬日雪花沾面,冰凉湿润。

裴恕之垂下眼,发起怔来。

如何看待这份关系的吗?

眼底暗芒一闪而过,裴恕之忍不住想,那大概真真正正地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吧。

祸从天降。

念头起了又落,裴恕之回神,看向展沛。

“女君可知我母亲是何人?”

裴恕之的母亲?

裴家是世家大族,嫡庶血脉众多,裴恕之少年天才之名鹊起后众人都只知晓他乃裴家子,却从未有人知晓他究竟出自哪一脉,母亲又是裴家的哪一位掌家人。

猝不及防被提问的展沛先是一怔,转而眸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说你母亲便是……”

上一任那位意外早逝的裴氏家主裴敏言?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裴恕之便先俯下身去了。

屋内气氛凝滞,几瞬的静默后展沛听见一个干脆利落的是字从面前人的口中吐出。

展沛不说话了,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仿佛内心深处对于某个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女君周岁宴后,我与母亲归家……”

声音变得嘶哑,眼前仿佛又蒙上血色。

对于裴恕之而言,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他这辈子直至羽化登仙,□□与灵魂都彻底消灭于天地间也再不愿回忆第二次的纯粹的痛苦与折磨。

*

车轮慢慢悠悠地碾过青石板,马车里,彼时还小的裴恕之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向一旁正在看书的裴敏言。

“母亲,我们还要何时才能到家啊?”

见裴恕之醒来了,裴敏言便放下书本,笑着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恕之累了?”

“嗯。”

他点点头,转而又道:“而且我给爹爹买了桂花糖,再不快点它都要化了。”

裴敏言忍不住笑:“化不了,这天气这么冷,等爹爹吃上那糖都肯定还是好好的。”

裴恕之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呢?”

裴敏言拗不过幼子,最后还是掀开布帘往外看了一眼。寒意侵袭而入的同时,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故乡熟悉的风景也跟着落入眼底。

“快了。”

她收回手,淡声道:“已经快到了。”

果然,片刻后,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裴恕之怀抱着那包桂花糖,率先跳下了车。

他站在车前等着裴敏言,目光却漫不经心地落在了面前那高门大府紧闭不开的朱门上。

“真奇怪……明明早就和爹爹说好了今日回家的,怎么都不来接我们。”

稚子带了些许抱怨的低声呢喃落入裴敏言耳中,说者无心,听者心下却毫无缘由地重重一跳。

一股浓郁的不安逐渐涌上裴敏言心头。

“走吧。”

她尽量缓和神色,牵起裴恕之的手领着他往门前走去。

车夫上前叫门,却意外发现这门竟然并未落锁,随着门缝一点点敞开,一片扎眼的血色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也终于顺着门缝淌了出来。

那门后跪着一个人,衣衫褴褛,露出来的皮肉上全是狰狞伤痕,就连用来绑缚的粗绳都已经被那人身上流出来的血液浸润得湿透,春日的细雨落在他身上,于是地上便聚积起一片红色的水洼。

那人虽然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可腰间挂着的那块青玉龙凤佩却再眼熟不过。

裴恕之被这景象骇得许久没能眨眼。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脚连同脑子一起尽数淹没在了汹涌寒意之中无法动弹,直到身边有人影掠过,踉跄着扑向了地上那低垂着脑袋,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的人。

“子瑜……子瑜……”

裙袍被血色浸染,发簪砸落在地上,裴恕之看着母亲跪倒在那洼血泊里,颤抖着伸手过去。

而随着面颊被捧住,那人终于缓缓抬起了脑袋。

紧闭着的眉眼以往总带着笑,常常弯起的唇瓣此刻却毫无血色,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就仿佛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不知道多久,就连全身的血似乎都已经被放干。

手里捧着的桂花糖应声落地,恐惧化作巨石,堵塞住喉口,然后再一直下沉,下沉,直到最后连同心脏都仿佛一同被扯落。

那是陈子瑜。

是裴敏言青梅竹马,打从认识起便一直跟在她身后说以后只想要嫁给她,新婚时连裴敏言亲他一下都会脸红半天的郎君。

也是会在年节时把裴恕之举的高高的和他说恕之明年也定要健康顺遂,平日里出门办事无论多忙总记得给他带一包桂花糖的父亲。

但现在他跪在那里,没有呼吸,无法睁眼睛,脸色苍白,仿佛就连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裴恕之于是终于意识到:他死了。

但很快,还不等他有片刻的时间为无端惨死的父亲掉一滴眼泪,远处宛如死寂一般的后院便又传来声响。

裴恕之抬头去看,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只有一只雪白的手握住长弓,然后一点点拉开了弓弦。

意识到那人要做什么的瞬间,裴恕之猛烈颤抖起来。

“母亲……母亲!”

他恐惧着扑向地上跪着的人,然后动作的刹那,一支利箭随即从阴影中破空而出,箭头尖锐锋利,凶狠得仿佛要粉碎一切。

裴恕之猛地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降临。

他落入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怀抱,然后再闻到的,是母亲身上惯常用的熏香。

“走,快走!”

长箭从后向前穿过裴敏言的身体,血淋淋的箭矢上还沾着她的血肉,飞溅到裴恕之脸上,血腥气浓郁得几乎令人作呕。

裴恕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猛地推到了地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哆嗦着想往回爬,却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快走,快走。”

血色晕染的范围逐渐变大,裴敏言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她拼尽了力气把裴恕之往门外推,动作异常凶狠,可表情却难过到了极点。

“去找,去找老师,求她,求她帮你。”

裴恕之摔了出去。

阴影中的人再次拉开弓弦,利箭破空而出,却在将要射穿裴恕之时被始料不及出现的门页堪堪挡住,然后改变方向狠狠钉在了地上。

裴敏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裴恕之关上了半扇门。

*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裴家这样一桩秘闻的展沛心头剧震,后背发凉,许久没有回神。

她看着面前的人。

裴恕之低垂着眉眼,在诉说这一切时神色竟然显得意外的无比平静,仿佛在过去的那些年岁里他早已释怀这一切。

可展沛知道他没有,不然他不会记得那么清楚,记得母亲被沾湿的裙角,父亲腰间悬着的玉佩和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一切都纤毫毕现,新如昨日。

展沛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但她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彻底理解了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这个人的外在与内里又为什么会表现得那般迥异。

因为这么多年支撑他活着的,既非世人的赞誉,也非对父母的思念,而是仇恨。

“后来我逃走,去找了母亲的老师,求她救我,救母亲,可是等我们赶回去,却只见偌大宅院被烈火吞没,一切都付之一炬了。”

那场烧毁了一切的火很大,大到雨雪都不能将其浇灭,大到往后数年,它仍旧在裴恕之被烧得干枯焦渴的心里留下一簇永不熄灭点火苗,时时刻刻得灼烧着他。

原来是这样。

展沛想起当年裴家家主意外早逝,只记得是家中意外走水,却原来在这背后竟然还藏了这样的秘密。

“那你后来可知晓了幕后凶手是谁?”

裴恕之安静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所以人人在我眼中都是。”

展沛被这句话震得许久没说话。

“女君。”

裴恕之抬头看她,声音变得很轻。

“我知晓女君的担忧,也不愿做陈潜第二。杏园初遇是我一手安排,接近女君也确实都在我计划之中。可我图谋既不在社稷,亦不在朝堂。”

他深深俯身,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只有一个裴家。”

展沛看着他,问道:“裴家?可裴家不是本就是打算立你为家主吗?”

裴恕之摇头。

“不过是怕招来非议的对外说辞而已,裴家忌惮我,却又不得不将面子做足。我只要一日留在大都,他们便一日不得不对外说我是未来家主。而只要将来某日我回到汝阳……”

裴恕之说到这里没再继续往下,但展沛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留在大都的裴恕之对于裴家来说是庇护,可回到汝阳的裴恕之对于裴家来说却是眼中钉。

他一旦回去接任裴家,很有可能便会步他母亲的后尘。

毕竟偌大一个裴家,阴影中不知道藏着几个裴恕之的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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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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