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鞘是在休留做信使第三十年的时候登上他的船的。
休留在记忆质能力方面是公认的天才。
拿到信后,他会四处搜集写信人的情报,从那些画面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印象来,在给收信人念信时,写信人的形象便真实地浮现出来。他为收信人构建的梦境无一不真。
构建梦境是耗费体力和精神的工作,架设的细节越精确越困难,但他能毫不费劲地铺展宏图,连草尖被风微微吹动的样子都栩栩如生。
与他相比,青鞘是后天学习的,花了很多年才完全掌握记忆质和梦术,一天构建三个梦境就能要她的命。
“休留,你的脑子真好使。”刚开始实习的时候,青鞘如此评价他道。
休留听到了,只是笑笑:“你比我更聪明。”
这个事实大概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休留想。
如果说他是湍急的江河,那她就是平静的大海。其实他很喜欢和青鞘相处,他心志脆弱的时候,似乎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平静的力量。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能对她说的,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
对休留来说,叛逃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应该留在中心岛继续作为信使查清当年陆地沉海的真相,复仇,找到办法帮助他的同乡。
休留没有选择最优解。
甚至在离开的前一天,他还没有完整的计划,直到傍晚青鞘厨艺大爆发做了一道蓟炒南瓜,他才下定决心。他离开得很匆忙,好多物件都落在船上没来得及取。
叛逃二十九年后,再见面时,她还疑惑地问起来:“蓟炒南瓜打你了吗?很难吃吗?”
休留想笑的,他总是会被她挑起莫名的轻松感。
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嫉妒,或许是后悔。
他说:“你永远不要知道答案,永远无知下去吧。”
“你撞坏脑子了吗?”她又问。
他:“你说的对。”
至于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昨天晚上,休留收到了海鸟给他的消息:计划毫无成效。
今天,休留从粘粘虫那里得到的情报里推测出自己的记忆可能是虚假的。
中心岛牢不可破,而他一击即溃。
那个在记忆质能力方面通过勤能补拙追上来的信使青鞘坐在他旁边,她的体温凉得可怕。她没有他那种复杂细腻的情绪,她只是说:【或真或假,接下来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我问的是,对你来说,我是虚假的吗?”休留纠正道。
她传到他意识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善意的调侃:【如果是假的,就不会被鱼刺卡住了。】
江河干涸,而大海永远盈满。
西岸的晖光完全坠落下去。
青鞘站起身:【再见,我要走了。】
休留没有说再见,他在昏暗的光色里辨认着她的眉眼、轮廓和身形,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
*
夜晚落下来了。
趁夜,青鞘和洛缪离开阳石岛,前往设拉岛。
期间,青鞘问游历蜻蛉:【你能长时间忍耐水吗?】
游历蜻蛉:【没有,我不可以沾水,我也可以沾水。】
青鞘已经能明白粘粘虫的语言逻辑了,她说:【明白了。】
游历蜻蛉的意思是,它可以忍受下雨,但不能长时间在水中沉没,毕竟它又不是鱼。
青鞘:【有一个人正准备去设拉岛,我们去坐船。】
芫苏正饿着肚子给自己准备晚饭,被突然出现在船上的两人吓了一跳,以为青鞘是因为自己反叛的行径来兴师问罪。
蓝鹟这个共犯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大肆欢迎船上的客人。
有惊无险地吃过晚饭,芫苏才发现她没有要怪罪他擅自行动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晚上,海上下起了夜雨。
船舱里,青鞘正和洛缪例行讲着今天份的爱情故事,蓝鹟厚着脸皮也要参加进来,游历蜻蛉时不时絮絮叨叨地开口,只有芫苏一个人在一边生闷气,实在抵挡不住也会加入。
三人一鸟一虫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各怀心思地度过了在船上的时间,悄悄来到设拉岛。
设拉岛,又到了葡萄园里荒芜的季节。
青鞘否决了“那个人”可能是敦永村长的可能性,理由是麦希的小狗出事时,也就是四百年前,那时敦永村长还在外岛游学。
但那人到底是谁?
究竟有谁能懂得古代记忆术和水术,仇恨中心岛,又对海下城的情况有所了解?
村长办公室,敦永村长正在睡午觉。
快要退休的老村长惬意地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被,老花眼镜被放在了桌子上,镜腿半折着。
从窗户外照进来的惨淡日光透过镜片在桌面上映出一小截彩虹。
今年三十的助理路腾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没动静,又回去了。
敦永村长听到什么动静,迷糊地醒过来。他从躺椅上起身,披上一件外套,仍然嫌冷,搓了搓双手后拢起手,在手掌心里呼了一口热气。
“进来。”他说。
推门进来的是他的助理路腾:“有一个案子需要您签字。”
敦永村长把眼镜腿折回原样,戴上。
助理路腾已经把文件放在了他的桌上。
敦永村长扫了一眼:“芥隅的案子?他不是自杀的吗?我记得我好像签过了。”
助理路腾摇头:“没有的事,您记错了。”
敦永村长扶了扶额头,叹气:“看来我真是老糊涂了,等下次选举就换新人吧。”
芥隅是制作设拉岛教材地图的图师,也是秋栗福利院的院长,前不久在福利院里上.吊.自.杀了。
敦永村长快冻僵的手握着笔,刷刷签完字,临了又想起一件事:“芥隅的遗愿帮忙完成了吗?”
助理路腾迷茫:“什么遗愿?”
敦永村长看着助理,摇头:“你年纪轻轻的,比我还糊涂,他自杀时留下的遗愿啊。”
芥隅自杀时留下遗愿,希望把他的尸体搬到千阵岛,葬在森林里,为这个遗愿,芥隅甚至告知了自己埋金子的地方。
助理路腾“哦哦”点头:“我去问问。”
敦永村长签完字。
“村长阁下,还有一件事。”
“你说。”
“听说去年的时候,上一任助理……”
敦永村长来了兴趣:“你说芫苏啊,他跟信使离开了,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现在过得还可以。”
助理路腾继续问:“听说是用结婚的理由,居然真的能被批准出岛令吗?”
敦永村长摆了摆手:“那个,我是问芥隅的。毕竟芫苏是从秋栗福利院出来的嘛,院长还是有一定权力的,我可不能私自作主地把芫苏卖了。那时院长芥隅说,芫苏可以出去,不过一定要跟着信使大人,因为他没什么钱。所以我就给了出岛令,条件是‘跟在信使大人身后’。”
助理若有所思:“是这样啊。”
助理离开办公室后,敦永村长取下老花眼镜,揉了揉眼睛,又在冬日的阳光下眯了一会儿以后,睁开眼睛。
咦?他怎么还在躺椅上?
厚厚的绒被分毫未动,老花镜依然折着腿在桌子上安放。
敦永村长纳闷地起身,检查了一下档案箱,发现芥隅的案子早就签过字了,遗愿也早就完成了——
原来是梦,他睡午觉梦到给案子签字了。
*
船缓缓离开码头。
悄悄来到设拉岛的青鞘一行人又悄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下一个目的地是千阵岛,寻找那个名叫芥隅的秋栗福利院院长如此设局的原因。
游历蜻蛉还在碎嘴:【梦术很好用,可惜我不会,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的。】
梦术确实好用,最适合像这样从人嘴里套话。被套话的人一无所知,醒来只当是做了一场梦。
青鞘一边听着粘粘虫唠唠叨叨,一边想。
她瞥见了放在架子上收集起来的一叠糖纸。
青鞘以前有收集糖纸的习惯,把一些坚果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的。
她还记得有一天芫苏用糖纸给她折了一只纸狐狸给她。
此刻又发现了芫苏收集的糖纸,她有些怀念。
芫苏看见她的目光在架子上的航行日志上停留,惊觉自己昨天没把日志锁到箱子里。
他感觉后背像火烧一样,慌乱地伸手去拿那个册子。
青鞘伸手去拿糖纸。
两人的手触碰在一起,手指搭在了手指上。
芫苏率先抽手,缩回去的时候,手指擦过她的手指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反倒像在刻意轻轻摩挲一样,耳朵立刻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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