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岛的夜晚已经到了尽头,太阳即将升起,月亮很淡。
洛缪把那只走失的驯鹿带回了鹿岛。
那只因为患了白化病而变成雪白的驯鹿很感激:【呜呜呜谢谢!我不是真正的白色驯鹿,我是个路痴,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洛缪微微笑了笑,雪地里他的脸被映衬得像皎月一样:【没事,如果见到青鞘的话,告诉我一声。】
驯鹿说:【你等等我,我去问问家里的长辈,真正的白色驯鹿在哪里。】
白驯鹿宽大的蹄子在雪地上踩出印子,往森林的方向跑去。
太阳初升。
苍白的光线浸染着海水的边缘,鹿岛荒凉的雪原上白雪皑皑,雪地反射的光线刺目而斑斓。
洛缪在那里等了许久,寂然地坐在石头上,钴蓝色的双眼里映着逐渐升高的太阳。
雪地里传来了杂乱而轰然的声音。
一大群驯鹿远远地出现在森林的那边,毛色或棕或棕白相间,头顶上那些树枝状的大角像古文字一样弯曲着。
洛缪看见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驯鹿朝这个方向走来了。
起先那只驯鹿的步伐不是很确定,犹犹豫豫地在雪地上踩着,见洛缪看向它,还扭头看向了别处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后来,白驯鹿跑得快起来,塔塔,塔塔塔,在雪上踏出松脆的声音。
从那壮观的树枝大角来看,洛缪知道这并不是他送回来的那只驯鹿。
白色驯鹿走到他面前,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你要找的真正的白色驯鹿,我眼睛有点不太好使,刚才没看清你。听说你是好人,我就过来问问你要找谁。】
看来昨天那只驯鹿按照约定给他找来了真正的白驯鹿。
十年前,所有海下城归位。
随着陆地上的怪物灭绝,海下的怪物巢穴也好像消失了,掌权天使无影无踪,连天使之下的小使者都无处可寻。在九十年期间,青鞘都会用代笔写信的方式和他联系,但最后一个城镇上升后,信件的联系断了。
洛缪用了十年时间在各岛寻找,却没找到青鞘。他手里所拥有的那几百个光体球也一无是处。
就算是一向务实的洛缪,在无计可施时也会变得盲目和迷信,他想起了白色驯鹿的传说。
白色驯鹿听完了洛缪的请求,又感兴趣地问了很多问题,比如“海下城里的怪物长什么样”“怪物巢穴怎么进去”“那么洛缪王你现在这个身体还能与海水融为一体吗”。
洛缪一一为它解答。
白色驯鹿满足了好奇心后欣然答应:【我也很会游泳的,我带你去找。】
洛缪:【多谢。】
白色驯鹿走在前面,引着路:【我已经感觉到了,就往这个方向。】
走到海边的时候,白色驯鹿眼神里又透露出迷茫:【我再感觉一下,好像是往那个地方。】
在另一方向的海边,白色驯鹿歪了歪头:【我眼睛不太好使,一定是我看错了。】
整整三天,白色驯鹿带着洛缪在鹿岛上打转儿。
最后,眼神不好使的白色驯鹿斩钉截铁地得出了结论:【这次是真的,我真的感觉到了!你等在这个岛上就好了,她会来找你的!在她找到你之前,我都会在的,我以我的名声保证。】
白色驯鹿不说等多久,洛缪也不问等多久。
一人一鹿在鹿岛上来回徘徊。
*
锈河镇,现改名为锈河岛,这是近九十年内升上来的新岛屿。
这里的河流因为特殊矿石的原因有一段呈铁红色,可是叫“血河”又太不吉利,当地人将这里的河流叫做“锈河”,意思是水面像铁锈一样斑驳。
青鞘在树上休息。
她记得洛缪在锈河镇寻找怪物的时候一度找错了地方,以为和那些矿石有关。那时洛缪经常找小鱼给自己写信,她就在给洛缪的代笔信中多增加几句隐秘的私人问候。
也是用这种方法,她也常常写信给在陆地上的芫苏。
听这里的居民说,锈河镇改名叫锈河岛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树下有一群孩子在玩游戏,大声地笑闹着。
“到你了!”
“你犯规,重来重来!”
“我要挠你痒痒!”
青鞘听着树下孩子们的笑声,用手轻轻拨开浓密的树荫叶子,往下看了一眼。
十年前,最后一个新岛屿上浮。
海下信使工作的地方,最后一个悬浮的光体球也暗下来了。
她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她找不到任何人,连带她来这里的兽面人身的生物都没有影子,这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在那片见不到光的黑暗里向前走了很久。
上一任海下信使叶黎因为在别人的故事里消耗了太多心神,把自己的心也消磨掉了,最终消失。
她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在漫长的时间里,她束手无策,只能在那黑暗的环境里继续往前走。为了缓解时间中的焦虑和疲惫,她不断地回想着别人的故事,千千万万个陌生人的信。
她想到了黑墩。黑墩也很寂寞吧,它睁开眼睛的时候,能听到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包括意识里的声音。
黑墩是怎么从那些杂乱的声音中辨认出每一种声音,找到自己想找的声音,她也是这样从那些纷乱的故事中找到自己想回忆的故事的。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光源——从她自己身上。
青鞘靠在粗壮的枝桠上,她伸出手,手心里出现一丛浑圆的银色光球,像月亮投射下的光线一样柔和而清冷。
“不知道是什么。”她把手揣进口袋里,自言自语道。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开发出这种制造光源的能力,或许是那个掌权天使的阴谋也说不定。不过,无论如何她是靠这丛温和的火焰找到方向、走出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的。
青鞘从那片孤独的黑暗里走出来后,发现自己在陆地上。
而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也就是说她在黑暗中什么都不做,一刻不停地往前走,走了十年。
重见天日的那天,她少见地红了眼眶。
就算她是铁打的心脏,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可以忍受一切,但她毕竟也是人。她不敢说在一百年的时间里她的“心”没有被消磨。说不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自己的某一部分也像叶黎那样已经被消磨得体无完肤了。
树下,一个孩子先发现了情况有变。
“下雨了!”孩子叫起来。
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这才抬起头去看大树外面的天空。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里的晴朗颜色早已躲起来了,阴沉的云层裂出一些空隙。
一开始雨很小,雨水都落在了树叶上,在树下玩得起劲的孩子们没发现,直到雨下大了,在地面上砸出潮湿闷重的声音,孩子们才发现。
一个孩子脱下外套,罩在头上,第一个冲进雨里:“我先回去了!我爸要骂我了!”
“我才不急呢,”一个孩子说,“淋雨淋湿了肯定被骂得更惨。”
“快走快走,我看见你外婆往这里过来了!”
“啊啊啊快走!”
一群刚才还开心嚷嚷的孩子一下子慌张又狼狈地作鸟兽散。
青鞘从靠着的枝干上起身:“我也要走了,再见。”
离开锈河岛后,她径直往北面群岛去——洛缪在鹿岛,她得去找到他。
路过西岛的时候,青鞘稍微停驻了一下。
西岛作为“西岛群岛”的主岛,人口稠密,繁华熙攘。
她买了一份报纸,视线扫过。
“这个胡椒粉太多了!”旁边传来抱怨声。
旁边是一家卖炸脆圆的小摊。
另一个顾客说:“咸味的脆圆本来就是异端,我不能理解。”
“甜的多腻啊。”咸党开始反驳。
青鞘听到“脆圆”这个名字,闻到香味,总觉得熟悉。她在纷繁的记忆中寻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了,脆圆是银峰岛的特色小吃,看来是岛际交流把特色小吃也带到西岛了。
她数了数口袋里的铜板,默不作声地排在了买脆圆的队伍后。
一个青年匆匆走过来,在她身后排队。
青鞘一边看报纸一边跟着缓慢移动的队伍往前走,到她的时候,她收起报纸说:“要甜的,一小份。”
袋子里装着炸得金黄的脆圆,她接过来,转身走开的时候听见排在她身后的那个青年对摊主说:“两份,大份。”
她的脚步停下了。
很熟悉的声音。
青鞘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看向那个青年。
他压低着帽子,但不妨碍她立刻认出这是芫苏。
她记忆里的那个小孩。
“甜的吗?”摊主问。
他思考了一下:“甜的。”
察觉到她的凝视,他看向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青鞘觉得有些不对劲。
芫苏好像没认出她,眼神略有困惑地回应了她的注视。
他那双姣丽的眼睛中透出的神色比以前平静而冷淡得多,看来确实成长了不少。
青鞘朝他微微笑了笑,移开视线。
她想,芫苏大概是忘记了。
一百年过去,她自己的记忆承载了太多,以前的很多小事也都忘记了。
另外他买了两份脆圆,想必已经成家了。
“拿好。”摊主提示道。
芫苏取了他的那两份甜脆圆。
他的目光投向已经走远的那个女子。
令他感到困惑茫然的莫名情绪浮上来,像微涩又滚烫的胡椒味。
他的手指握紧了脆圆袋子,忽然感到一阵失魂落魄。
好奇怪。
他买的是甜脆圆,怎么会有酸涩味?
*
鹿岛。
白色驯鹿还在陪着洛缪。
白色驯鹿一边低头用鹿角拨开雪,去吃埋藏在雪下的苔藓。
洛缪熟门熟路地用树枝帮它拨开雪层。
白色驯鹿感动:【你真是好人,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已经十天了。
说实话,白色驯鹿自己都有点不相信祖上传下来的话了,可是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天黑得很早,深蓝接近于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暗蓝里的天空里飘荡起了斑斓的光。
璀璨的极光在鹿岛上方闪烁着飘移。
在壮丽极光的映照下,雪地上一人一鹿的影子显得有如在仙境中。
白色驯鹿已经晕头转向:【来了,好像来了。不是,在哪里?我感觉不到了,都怪这个光!】
极光扰乱了白色驯鹿的感觉,它开始慌了。
“洛缪。”
就像一百年前一样。
洛缪知道是她,转过身去。
极光在天空中散出无数光带,玫瑰色幻丽的光线从帷幔中掉落下来,叮当叮当地落在两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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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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