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秦艺点了点头。
王保听完事情经过，斜倚在几袋装满食材的麻布袋上，“我说他怎么还没上课就急着回来呢，原来没送你下山啊。”
秦艺往教室的方向看一眼，疑惑道：“他...早上没在学校吗？”
王保嘿一声，“你不知道啊？我俩天不亮就帮着修路去了，修半道他给我一个人撂那儿，村里婶子要留他吃饭他都没吃，打了个包就走了。”他朝教室努了努嘴，“这不，又马不停蹄上起课了。”
秦艺错愕了瞬，呐呐道：“......好像被我吃了。”
“什么吃了？”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你知道这附近哪儿能买饭吗？”
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上课，下了课又饿着肚子去找吃的。
王保拍了拍身侧的麻布袋，“那你是问对人了。”又指指不远处，“那儿呢，学校食堂，这些菜待会儿都得送过去。咋？你饿啦？”
听见学校就有食堂，秦艺松了口气，又好奇起来，“有点儿，食堂要刷卡吗？”
王保笑了起来，“哪儿有那么高级，郁哥搞了个什么食堂卡，有卡就能吃，免费的。”
山区学校免费食堂？
秦艺之前刷视频软件，偶然看到过类似的新闻。
但那似乎都是不那么偏的山区，还得当地批钱才能开的项目，并且一天还只开一顿中餐。
没想到这里不仅有，竟然还包两餐。
秦艺有些惊讶，这个学校的主体建筑已经上了年头，王保指着的食堂也只是学校侧后方一个小小的水泥房。
要知道，一个学校食堂一天的成本可不低，尤其王保麻布袋里还都是新鲜的果蔬和肉类。
这里不像是有这么多资金的学校。
忽然她发现什么，皱了皱眉：“怎么四个班，只有两个老师。”
王保叹口气：“原来有四个的，有个支教老师——”
他神色古怪道：“受不了咱这儿的环境，走了。还有一个最近病了，搁屋里养病，几个月了还没好。”
“就剩郁哥和另一个，四个班轮流上课，累着呢。”
秦艺刚想问既然这样，怎么不合并上课，再一看就发现了原因，每个班的孩子年纪都不同，看来四个班都是不同的年级。
天不亮就要起来帮村里抢修，回来又要连轴转上课，平时还得兼职当导游。
秦艺微微蹙起眉。
这人是铁打的吗？
他也...很缺钱？
“行了，不跟你唠了，我得赶紧送过去，再晚点食堂来不及做晚饭了。”王保搬着麻布袋走了几步路，想了想又回过头对秦艺陪着笑脸。
“妹子，我也不知道你要在这儿呆多久，就是吧——”他憋了憋，还是没忍住，“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不太富裕，你要是待一两天的，还行。要是久了，你也......是吧？郁哥他肯定不会说这些，是我个人的意思，你别见怪啊。”
王保搓搓手指，话说了一半似是说不下去，但还是破罐破摔道，“我就是见不得他啥事儿都自己扛着，他那么忙，你在这儿住着，还得照看着你......”
秦艺知道他看到了郁野发的帖子，看懂了他的意思，她囊中羞涩，还想着要麻烦他带路，一时有些羞愧，但还是小声但坚定道：“我知道的。”
他笑了，做了个揖。
“不好意思了，谢谢啊。”
王保拖着麻布袋走远了，袋口滚落一颗白菜，他捡起来仔细拍了拍，小心放回袋子里。
秦艺篡紧了衣角，回头看向教室里，那个正站得笔直，在黑板上板书的男人，还有台下那一颗颗抬起的小脑袋。
她不想成为别人善意的负担，可口袋里空空如也，怎么办才好。
有个靠窗坐着的小女孩悄悄看她，见秦艺看过去，赶紧撇开了头。
她忽然有了主意。
-
“你想当老师？为什么。”郁野放下水杯，眉间轻折。
正是放学时刻，学生正往食堂走。
秦艺在教室旁的小隔间——也是办公室，找到了低头整理资料的郁野。
秦艺抬头望着他，“我下午无聊出去转了转，发现学校里好像很缺老师，你一个人得上两个班的课。”她眼睛亮亮的，“我大学拿了教资，分数还不错，而且我——”
“上课？我们学校的课哇？”门口传来一道沙哑又尖细的女声。
秦艺转头，是另一位老师，三十来岁的样子。
她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课本，严厉道：“我们这里是破了点，但也不是谁都能来教书的，你以为是过家家啊？”
“等下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们这种年轻小女孩，不要脑子一热就跑过来搞东搞西，之前那个也是——”
“李老师。”郁野淡淡出声，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李老师抿着嘴，缓了两口气，“总之，这个事想都不要想，我不会同意的。郁老师，之前这个事你也知道，对孩子们影响很不好。”
“那个——”秦艺默默抬起了手，温和坚定地看着李老师。
“可以给我个阐述的机会吗？”
她态度太好，李老师盯了她两秒，叹口气，语气缓和许多。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如果你是为了什么人，来做这个事，我劝你死了这个心。不要拿孩子读书的事开玩笑。确实，他们是山里孩子，但他们的人生不是给你们这种城市里的娇小姐当体验课的。”李老师看着郁野，“郁老师，你说是吧？”
“我知道。”秦艺看着李老师，手里握着东西紧了紧。
“我想说的是，山里的孩子除了语数外这种基础学科，是不是也可以有绘画课音乐课之类的，艺术课程？”
“我来之前看了教室里的课表，跟城市学校相比，艺术教育课程这块是完全缺失的。”
秦艺一语中的，李老师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没出声打断。
秦艺顿了顿，道：“我有教资，也正从事艺术行业，我想让她们也能接触到不一样的知识，不一样的世界。”
李老师拧眉道：“你说你有这有那的，你一个陌生人，我们怎么相信你？”
听出她语气的松动，秦艺笑了笑，抬起手，露出手掌里放着的一颗完整的、精美绝伦的镂空核雕。
她听完王保的话就跑回去赶制，就是为了此刻。
郁野看着她手里那颗核雕，眼眸微怔，神色极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我的作品，您不信的话我也可以现场雕给您看。”
李老师凑近看了看那颗核雕，不可置信道：“这是你雕的？”
秦艺将核雕放在李老师手中任由参观，真诚道：“请您相信我，山区的孩子也可以接受艺术教育。”
“就算你能上这个课，可是——”李老师叹口气，“你又能呆多久呢？”
“你说的好听，你让她们接触到了不一样的知识，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可你又能教多久呢？等你走了，他们还是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你懂吗？”
秦艺愣住了，她没想到过这一层。
她以为就像城市里的学校那样，有临时的主题课老师上课，是很正常的事。
“我......”
李老师摆摆手，将核雕还到秦艺手中，“小妹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与其让她们充满期待又抽走，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她走出办公室，室内归于沉寂。
掌中的桃核带着点温热，此刻却像秦艺的心，渐渐凉了下去。
半晌，她抬头看着郁野，低声道：“是我太想当然了吗？”
郁野垂眸看着她。
“先去吃饭。”
秦艺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想起。
他忽而笑了，“很饿，走吧。”
-
学生们已经吃完散了场，水泥房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十几张木桌子，和几十把木椅，房间最里面是一个简陋的铁皮小隔间，嵌着玻璃，玻璃上开了几个圆洞，用来给孩子们打饭——这就是厨房。
她被郁野带到角落的桌边坐着。
看着桌面上虫蛀的凹坑，秦艺垂眸思考。
直到面前一声轻叩，她抬眼，郁野把一个大瓷碗放在她面前，里面已经打好热腾腾的饭菜，筷子摆在一旁。
他放下另一只碗，在她面前坐下，嗓音沉稳：“王保跟你说了什么。”
她愣了愣，“什么？”
他都看到了？
“为什么突然想在这里当老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有一部分确实是为了孩子，另一部分则是为了不欠债，能够心安理得地住下吧？
她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戳，然后夹起菜吃了一口。
看起来蔬菜肉类都齐全，营养很均衡，但实在算不上美味。
看着她的表情，郁野压了压唇角，但还是忍不住勾起，故意问道：“不好吃？”
果然，秦艺连连摇头，“还可以的。”
然后又吃了几大口。
小骗子。
郁野吃了几口，忽然道：“食堂的饭菜不能做得太好吃。”
她不解：“为什么？”
几秒钟之后，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淡声道：“免费的东西，如果什么都好，就会失去最初的意义，也很难长久。”
“你呢？你能力这么强，为什么突然想给他们上课。”
秦艺抿唇，沉默半晌，小声道：“我…我暂时不能回去。”
他懒懒道：“嗯。”
“然后你们又很缺老师。”
他认同：“没错。”
“而我…能力还不错…”
郁野莞尔，眼里带上笑意，“是。”
秦艺耳根滚烫，她看着他，“我可以在这多住一段时间吗？”
“用上课交换？”
“我会努力的。”
他摇摇头：“不够。”
秦艺错愕。
什么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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