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十一月。
冬至,长安大雪,壅塞通衢,路堵难行,因此馆学特发帖书,休沐三日。
对许群玉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振奋人心的消息了,虽然帖下还附有各日功课及其温习课业等嘱托,但许群玉早已无心细看,她丢下帖子,顾不上穿戴齐整,就往门外跑去。
如意紧跟其后,着急地喊:“小姐,往哪去,带上手炉去。”
绕过木屏风,穿过外屋,许群玉一开门,禁不住瑟缩了一阵,倒吸一口凉气,忙又把门关上了。
“呼,好大雪,如意!”
如意已到眼前了,她左手抱着件半新的暖白色绒裘,右手提着个铜镀金錾刻蛟龙戏珠的手炉,许群玉忙接过来,披上裘衣,揣着手炉,又去开门。
那扇被雪扑簌得透冷,因被开了一次,正在吱嘎吱嘎作响,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受不住寒风侵袭,许群玉的手碰上去,嘴里又是嘶得一声,如意来不及拦阻,门又开了。
呼呼风来,灌了如意一嘴的冬。
“小姐,哪儿去?我去请何管家备马车来。”
如意这话问得很熟,因这几月,许群玉老往宫里头去,她叫人备车也备的勤快了,都是很熟悉的手续。
许群玉走到门外,望见长安一片白,檐下,湖中,亭上,都落得有尺厚般大雪,而雪仍如柳絮,飘飘扬扬得下,剪玉飞绵一般,她欣喜地神色慢慢凝滞了,眉目间带出愁绪来,那是许群玉曾十年来没尝过的滋味,却在近几个月饱受其苦。
如意看得难过,也知道许群玉心里挂念何事,宽慰道:“料老爷在南疆一定平安无事的,要是有事,二皇子一定告诉你了,小姐。”
许群玉道:“阿翁跟我说,他会陪我看雪的。”
如意道一声“小姐”,许群玉晃晃脑袋,重新振奋精神,“我没事,阿翁在南疆屡报捷讯,是为国效力,这也是理该之分。虽然错过了这一次大雪,来日还有很多很多场雪,我可以和阿翁一起看。”
如意用力点了点头,也道:“小姐说的不错。”
许群玉继而又说:“去叫何管家备车吧,我要出去一趟。”
如意不解问道:“还去宫中吗?这会儿这么大雪,馆学又说路不好走,怕是宫门早也关了吧。”
寻常人等,自是无法常出入往来的,但许群玉因圣上特赦缘故,往来宫中倒不是件难事,就是手符,她家中也放着一个,那是赐给许老将军的信物,也是许氏的风光,容肯许老将军即使解甲,也依然有权随时急奏入宫。
不过那手符一向是许老将军亲身保管,许群玉一直不曾得见。
许群玉道:“不,不去找殿下,我要去谢府,快去安排吧。”
如意一时不知小姐要做什么,但看她急切之情,也不敢再多盘问,急匆匆下去了。
话分两头,另一边,长长宫墙外,距离数十丈之地,坐落着楼阁百椽,高台四注,都纷纷铅粉堆积,端得是赏心悦目,这便是礼部司署,今日大雪,署内本应无甚么人,但此刻却僔僔会聚。
细看之下,才发现被众人围簇着的,正是三皇子姜舜。
几名官员正在侃侃而谈,郎中黄文韬恭敬道:“如此大雪,殿下竟还亲来点卯,真可谓夕惕若厉,吾辈楷模啊。”
左侍郎景华松笑道:“是啊,像你黄郎中这等拍马工夫,也是吾辈楷模。”
黄文韬毕恭毕敬的脸色并无一毫变化,仿佛不曾听闻,姜舜反向诸官拱了拱手,有礼有节道:“诸位同僚,既然来了这里,下官就是此中人尔,不用称殿下,只叫我姜侍郎也可以的。”
景华松瞥了他一眼,依然笑道:“正该如此,姜侍郎这样熟谙,省了咱们好多工夫。这几日事务繁忙,请恕失陪。”
说罢,景华松稍一拱手,拂袖而走。
剩下几个阶位稍低的官员都战战兢兢,生怕姜舜恼火起来,冲他们撒气,想不到姜舜转过身来时,面色依然温和,甚至隐隐带笑。
他道:“景侍郎怎么这样急恼,可是有什么事吗?”
有个员外郎在旁回道:“殿下勿怪,冬至到了,按祖例,马上就是郊祀的大日子,礼部这几天确实也忙,景侍郎也日夜紧忙了好一阵子了。”
姜舜心中一动,温和地问道:“往年依循旧例,早该准备齐全了,怎么今年拖延至此呢?”
那员外郎回道:“这件事,他其中也有原因。”
然而说到这儿,员外郎下意识抬了抬眼睖巡了一圈儿,没说下去,姜舜笑着又问:“聊了这会儿,还不知你怎么称呼,失礼了。”
员外郎欣喜道:“某姓任,表字鸿达,忝任礼部员外郎三年,承殿下相问,多感多感。”
姜舜因此‘噢’了一声,仿佛很用心听了,既而说道:“鸿达,这字很好。”
他道:“不敢耽搁诸位大人做事,请自去忙吧。”
祠部、膳部、主客等各司郎中都来见礼了一面,纷纷散去,最后只留下了礼部郎中黄文韬还陪在姜舜身侧,他见姜舜看他,很殷勤地道:“殿下,料你所来不多,对礼部生员不大熟悉,下官为您介绍。”
姜舜点了点头,随着他往内里走,礼部果真不愧为六部之首,其建设器物,均是上品,便是姜舜这样日久生活中皇宫中的天潢贵胄,对此亦无可挑剔,黄文韬也很尽心力,虽然此人巧言令色,但也算有几分真本事,可堪一用,姜舜这样想道,又念及姜原兼任兵部、吏部两方职务,心下又是一叹。
他只道自己虽有徐淑妃帮衬,到底比不上兄长姜原,意气一时萧索。
而早进内衙的景华松却犹自肃面不乐,谢安德见他如此,打趣道:“怎么,圣人又气着你了。”
景华松摇了摇头,不语,谢安德劝道:“知道你心中不快,但是咱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就算圣人朝令夕改,咱们也非依从不可。”
景华松拦道:“我不是为这件事烦恼,好了,不必再说,将各部章程拿来。”
谢安德见他不肯讨论,也知这事儿还挂碍不去,只好住嘴不说了,但心里对此也是摇了摇头,心思景华松多年侍郎,久无迁任,多少也与此性格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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