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还在吃栗子糕，似乎那是无上的美味，任何事都不能使她为此稍停一停。
至于赵子的苦痛与失态，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秋月咬下一口糕点，绵软香甜的味道充斥了她的唇舌，她很不屑地想，人生一世，谁没有些悲惨的过往？有什么值得伤神悲叹，只要苟且性命，棋局终了，总会有赢得那一天。
两人在亭中坐了很久，久到栗子糕已经变冷发硬，久到秋月终于看向赵子，久到赵子终于冷漠下来。
赵子说：“食君之禄。”
秋月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微微福了一礼，这是她头一次向赵子行礼，作为欢迎他弃暗投明的仪式。而赵子面色冷凝着，巍然不动，秋月左右四顾，没有看到人影，可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线，她知道。
她唇角上勾，依然以她照常的姿态，阴阳怪气地说道：“话已至此，那么，妾身就不打扰你在此地吹风了。”
说完，她的裙摆轻轻巧巧一翻，如腾挪的蝶翼，飘然远去了。
巍峨广殿，清湛高天，秋月悄无声息地踏入殿中。
姜原正在持卷观览，他眼睛略略一瞥，看到是秋月，又将注意力收回卷中。
秋月很习以为常地上前来，侍奉研墨、斟茶、焚香，及到一切做完，姜原道：“你去找他了？”
秋月神色一滞，眼睛快速地眨了几眨，似乎在想开脱的话，然而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坦白道：“殿下料事如神，秋月拜服。”
说毕，秋月深深地拜下去，前额触地。
姜原冷笑了一声，以靴尖踢了踢她的高髻，嘲道：“起来吧，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秋月以手抵地，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地在笑，道：“这话秋月可不敢当，世上有一件事，是秋月至死不敢，也不能做的。”
她膝行前进，匍匐在姜原脚下，眼中漆黑一片，是死寂，也是空洞，但嘴角依然在笑，她道：“那就是背叛殿下，于殿下有害之事，秋月绝不会做。”
姜原没有回答，过了须臾，秋月起身，拍了拍下裙的灰，对姜原恭敬而端正地说：“素心几日前就和我通过消息了，南蛮那边，娘娘近日都在筹划此事，京畿地动一事，她暂时无心顾及，是以才会托赵子来传话，要殿下去做。”
姜原沉默半晌，嗤道：”以情图事，必将为情所阻，她之一生至此，竟还不能了悟？”
秋月没有回答，但姜原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他挥了挥袖，示意她退下。
长安城，南门外，人流攘攘。
一声女子娇喝，伴着嘶嘶马鸣同时响起。
“你在做什么？！”
继而便有长鞭破空袭去，掠过众人，发出‘嗏’得一声，血花飞溅，在众人的惊呼躲避声中，有一个瘦小精干的汉子应声倒地，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想是痛极了，一时失声之故。
大家都向鞭子来处望去，看见一个身着红色骑装的女子，高束马尾，两鬓无发，内扣着一件浅黄色比甲，外罩着绲边红衫窄袖，打扮得极为利落，也极像个男子。
她的眉眼十分英气，凤眼上挑，眉心贴了花黄，惟此能见出是个女子，此刻右手握着一根马鞭，这马鞭较之一般马鞭更长，且遍布倒刺，凶煞十分。
就在众人惊讶此女是谁时，前头粥棚中颠颠得迎出一个胖老者，穿着四方通宝纹样的墨色圆领袍，脸蛋红红的，额头满是大汗，这会儿日色当午，显然是热得狠了。
他扑到马腿跟前，吓了这匹赤色宝马一跳，发出一声长嘶声，马头摆了摆。
老者慌忙安抚道：“赤兔不怕不怕。”
这匹马叫做赤兔？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浮上此问，然后又想，这女子是谁，好大的气魄。
老者对着马上女子谦卑而又恭谨地问道：“小姐，您屈尊来此有什么吩咐吗？这地方一切都好。”
小姐？
噢。大家了然，这是魏家的那位掌上明珠，魏明芙，凶名在外，是出了名的蛮横无理，刁蛮任性，且还有一位权重的父亲魏伯升，京城中，任是谁家的子弟也不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都知道她的脾性。
魏明芙气得冷笑一声，把马鞭往老者身上一挂，不轻不重得抽了一下，即便如此，那老者也即刻龇牙咧嘴，手臂上隐隐渗出血珠，可他不敢躲闪，只是哀哀告饶。
魏明芙道：“好你个魏三，教你来主持赈灾，就把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和大人讨赏，你不要你的脑袋了是不是？”
魏三浑身一颤，吓得腿软跌倒，喊道：“冤枉啊，小姐，小人在此主理事务，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这几日来殚心竭虑，大家都能看得见的啊。”
有不少喝了粥的灾民这时被动静吸引围聚过来，听到这话，纷纷附和，称他确实是尽心尽力，从地动以来，一直在城外棚中与灾民同吃同住，办事尽责，不该苛待他。
其实这会儿大家心中都已觉得是魏明芙无理找茬，但都不敢说。
“娘亲，她为什么要打人啊？”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是一个女孩依偎在妇人怀中，脆生生地一问，大家不约而同地凑近了些，把那母女挡在了身后，魏明芙何等聪慧，自不会看不出这些人的心思，她只是又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多费口舌，一勒缰绳，催赶那马儿前进。
老者指挥一干人等将那精壮汉子捆住，一并跟在魏明芙身后，往前直进，走到粥棚的尾处，那里专为魏家人歇脚建了几座亭台小阁，几乎是一夜成楼，但也十分精美。
魏明芙到了楼前，翻身下马，把马鞭递给身侧的仆人，背手而入。
进到楼中，她径直落座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中，斜靠椅背，抬着下颌低眉瞟人，傲慢道：“带上来。”
仆从们依言便把刚才捆好了的汉子五花大绑拎上堂来，魏三跟在其后，几名仆厮护卫在侧，魏明芙喝道：“先打他二十杖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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