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文理学院通知继续放假半个月,准备了主要学科的材料和习题,让带回去完成,半个月后开课当天要进行考试。
阮蓓在助教那里领了厚厚一叠资料,被辅导员叫到讲台旁。
她们外语系二班和三班的辅导员兼任课教师,是个姓莱的三十多岁女士,叫莱米郦。莱女士高挑身材,骨架和颧骨偏大,喜欢穿棉质的西装长裤,不化妆,皮肤白略带黄,使她有种独特的气质。
她一口标准的伦敦发音,对阮蓓分外喜欢。
阮蓓中学学的刚好也是伦敦音。在广州有各个国家的洋人,稍有学历都容易在中小学找到一份代课工作,阮蓓遇到的是伦敦教师。后面她母亲改嫁的丈夫,也就是她继父,因为铺子扩张,继父所生的妹妹上学也需要花钱,她就辍学了。
莱女士对这个偶有说话冒出粤语的姑娘印象深刻。平时上课很乐意喊阮蓓起来朗读,点名回答问题等等,并没区别她是个旁听生。
阮蓓抱着资料站在讲台前,莱米郦说道:“六月全市组织了青年英语口语演讲赛,每个学校先进行初选和复赛,再参加市里的复赛和决赛。学校已经选了十九名,还有一名我推荐了你,可有问题?”
阮蓓这些天忙兼职零工,对学业难免懈怠,只有不上班时翻翻书念念单词。而她入学才没多久,不免紧张又惊喜道:“可我并非统招,真的可以吗?”
她眼里闪烁的欢欣却是分明的。
莱女士拨了拨头发:“我相信我的判断,你没问题。”
阮蓓立时答道:“那太好了,谢谢辅导员,我一定努力表现!”
莱女士点头:“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当明白你的优势在哪里时,请不防为你的人生去尝试。”在她作业背面写上一串电话号码,额外又多给了她一份材料,让扩大词汇量与语法常识。
阮蓓走出来,花坛边站着三名女生,正手牵手说话。中间一个卷发扎马尾,穿格子马甲裙的是严怡,银行业的千金。白色半身裙、齐耳短发的是云菲菲。秋晶则穿浅蓝色旗袍,戴副眼镜,梳大辫子。
看见她,云菲菲招呼道:“阮蓓,正等你呢。严怡她哥哥下周六组织酒水舞会,请了不少外国青年还有他们同事,你要不要一起来玩,还能锻炼口语!”
刚说过参加口语演讲赛,阮蓓还挺心动的。只一想到后天就是房租期限,便答道:“我做工的那家店关门了,这两天要尽快找到工作,怕是去不了了。”
她在班上人缘一向尚佳,严怡几个之前也邀请过,阮蓓因为要打工,都没能参加。
严怡喜欢阮蓓的人和性格,她生有一种东方中式的美韵,窈窈窕窕,娇美白嫩,性情却又爽利。若是带个如此漂亮的女伴参加舞会,介绍出去会很有面子。
严怡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哎,我还想把你介绍给我哥和朋友们呢!只好你先找工作了。不过如果没找到,不防事来参加,我哥在银行,认识不少公司经理,兴许也有机会。”
阮蓓应好,说如果去的话我提前电话你。
走出学校,她又沿街找了会儿店铺门口有否广告。不甘心地走去洗脚房再看了看,还是关着。
身后是一间酒吧,偌大的“玛莉卡”招牌,墙上贴着纸片,写招收白天侍酒员,周结四块钱。
阮蓓看得几分心动,她现在有未还给楚勋的一元三角,加上自己剩下的,能凑到两元,先交半个月的房租。
如果能赚到四元钱,将剩下的房租交全,下次遇到楚勋把钱还他。或者这钱不是他的,她就当做老板欠的工资补偿了。
但她并不太想找酒吧的工作,她知道梁笙在申城做的都是赌坊、烟酒娱乐这类生意。在广东的小城都传遍梁泰、梁笙父子的光辉伟绩,说他们在申城开大酒店,认识了官贵洋佬,出门都轿车坐着,还拍拖女明星。
阮蓓姥爷是粤戏班子的,当年她妈过得优越,梁泰是班里的小武,得喊声“师姐”,皮相骨骼招人喜欢。戏班子随姥爷故去一倒,没多久梁泰就跟富婆跑了。阮雪青气不过,转头嫁了个开作坊的,生下了阮蓓她妹。
梁泰发达后,带儿子回来见她,说给阮雪青买个房子,让跟作坊老板离了自己住,还要把阮蓓接走。阮雪青看着梳着油头的儿子梁笙,抽雪茄,风流荡气,把女儿送去必然被利用,发誓死不来往,还把阮蓓送去了广州念中学。
阮蓓更不希望遇到梁泰和她哥梁笙,她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工作,回头叫梁笙碰见了。
几分踟蹰地站了站,然后收起眼神,路上买了个馒头和一份报纸回去。
就着昨天打包回来的菜,边吃边筛选招聘广告。
其中一个是报社找半夜临时工的,从23点半干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半个月结一次工资,七块钱。
刚好阮蓓学校还要停课两星期。
这种非正式工岗,一般是为了次日早早上新的报纸。
阮蓓之前心动过,但怕影响第二天的课,就没去应聘。
她打了个勾。
然后又扫到一家招喂饭保姆的,家主太太要找个保姆喂三个孩子的三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一个两岁。只管负责喂饭,每月十元,可以提供一个很小的杂物间让免费住。
阮蓓看了下标明的地址,离她学校走路只要半小时,若能应聘上,房租和电车都能省下来。
她画上重点号。
还有个是计件女工,每周结算,说只要勤快的话,能有八块钱。一个月就能赚三十二了,这么高,还有谁计件不勤快的?
也打勾。
第二天早早起来,换了件米白色斜襟修身的旗袍,两侧腰有浅水蓝荷花刺绣。她除了学校发的文明新装女生裙,只有一白一青两套旗袍换穿。再有就是广东家里带来的,半旧不新,不需要见朋友的时候穿穿。
把长发挽起辫子,盘成简单小髻,看起来成熟些。她今天最大的目标就是喂饭保姆,保姆一般喜欢找成熟点。
坐电车过去,到那栋别墅里,先和管家简要介绍了下,说自己是外语学生,也可以辅导作业。太太听得挺好,女学生还能当免费家教,让领来看看。在看见阮蓓的刹那,目光上下把她一扫,停在两三处,却顿地隔阂了。
两个大点的孩子已经欢喜地倚在阮蓓身边,太太如临大敌地抓过来,应道:“哎怎么说呢,就已经找到了,找到了,老家亲戚给找了个阿姨。刚才忘记说。”
让阮蓓想起洗脚店老板娘的表现,她像是明白,便告辞出来。
说不沮丧是没可能,何况她本身就是个来点希望就遐想的人。
第二个报社也说只招男工,长期熬夜怕女的吃不消。
阮蓓去到第三家,说的计件女工,到那儿原是一排屋子,门口放个清洁的小盆,客人时间越短、计件越多,结算越高。
高壮的打手在巷口维持秩序,看见她白嫩的模样,眼睛都移不动,她仓皇跑走。
……
再次站在“玛莉卡”酒吧外,看着“周结四块”的卡牌。阮蓓昨晚在报纸上也看到招聘了,是个连锁的洋酒吧,老板意大利人,梁笙应该不会光顾。
这种酒吧通常晚上生意火热,给的小费也痛快;白天生意少,就只能赚基本工资。在这行干久了的都不太愿意,只能招零工。
阮蓓稍作犹豫,便干脆走了进去。
面试很顺利,大堂经理听她会几句英语,再看盘靓条顺,二话不说。阮蓓提出能够上两天班先预支一周工资,他也爽快同意了。教了她更衣室的位置,让隔天就来上班。
上班倒是轻松,换上白领衬衣西裙,站在吧台里负责倒酒。白天客人比晚上少,醉汉也不多。偶尔有醉眼迷离试图抓阮蓓小手的,阮蓓反手一掌盖过去,高兴了说:“先生您要的酒。”不高兴了直接用英语或者粤语骂句鬼佬,滚。也没人会生气。
不像在洗脚房,时时刻刻被老板娘盯梢。大堂经理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相反认为她这样更适合岗位,姑娘直率利落果敢点,总比哭哭啼啼省事儿。
这也是阮蓓几次打零工练出来的,在洗脚房更是练得刀枪不入,两眼只瞅牌子算账。
干满两天,果然给阮蓓支了一周工资。她把房租一交,再次打消了房东郝太太计划她做儿媳妇的心。
阮蓓心胸舒畅,五点下班后,她便到旁边的邮电所换了币,给严怡打去电话。
还是想碰碰运气,若能刚好遇上个需要招长期兼职的公司经理,那之后就能稳定下来了。
接电话的是管家,问了句找谁,便去请三小姐下来。
一会儿严怡接起,听阮蓓在这边说:“严怡,我找到工作了,是周六晚上的舞会吗?五点下班,过去可能要一个钟头,来不来得及?
严怡高兴得跳脚,应道:“那可太好了!我一直和我哥哥说,有个韵味顶不同的校友,他们非不信,除非我把你带来给他们看看。那天刚好七点开始,你过来完全及时,什么也不用带,我把我的衣服和首饰给你准备好!”
她的欢喜带动了阮蓓,阮蓓不由期许又踌躇:“但我还没参加过,不会跳舞。”
严怡生怕她犹豫,忙道:“不碍事,我哥有很多朋友,要多英俊多绅士的都有,带着走几步就会了。”
挂完电话,阮蓓对着门口的天空吁口气。一缕微风拂面,有种卸载重担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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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预邀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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