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的启明岛总是像一片净土，如同天边明亮的启明星，永远年轻纯洁，如同童话中的永无岛一般无拘无束，不用面对尘世的痛苦，永远长不大，也永远醒不来。
谢子沫的童年痛苦单调，她不像谢玄夏一样有一个会讲故事的机器人，没有那些能让人声临其境的VR，她从没读过这些童话，更没有想让这样的幼年持续下去。要更强大，更坚硬，这几乎已是她幼时的全部想法。
“启明岛在十多年前打开过一次。”华回珘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撞上什么，要进去的话你们得好好考虑好了。”
“我们必须要进去。”桑雪里口气很坚决，“那个实验品是从这里出来的，而且……子沫的体质有问题。”
无涯域经历了战乱又被宇宙风暴席卷，死气沉沉得仿佛一片混沌源头，雾笼纱罩，河畔不见月，万里风沙迷。迷雾中偶尔传来几声未知生物的叫声，让人恐惧迷雾中有东西在盯着她们，绿油油的眼睛中露着不怀好意的恶毒觊觎。
“小心，这个迷雾有毒。”谢子沫穿上防护服，“里面有一种肉眼难见的虫类，叮咬后会全身酸软难行并且高烧不退，一定不能脱下防护服。”
机甲外阳光稀薄，迷雾层叠看不清十步外任何东西，只能依靠扫描工作辨识前方生物。谢子沫脚下触碰到熟悉的潮湿阴软土壤，她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意识地摸了摸眼角。
桑雪里看在眼里，从来没有开口问过的事情忽而没有了询问答案的必要。她收了机甲，几个大步便追上了谢子沫，和她并肩快速走着。桑雪里微微偏头伸手抓住谢子沫的手，防护服的手套掩盖了冷汗，但却足以将血液的鲜活跳动声传到彼此心中。
“既然来了这里，我想去一个地方可以吗？”谢子沫微笑着询问道。
无边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谢子沫却对此地仿佛了如指掌，不需要落的扫描指路便熟悉地在残破石壁间穿行。这里阴湿极其重，将夜之时愈发寒冷，仿佛浸入骨髓的寒冷刺痛，湿瘴气也入骨阴冷。苔藓植物爬上颓败的荒墙破壁，气根从不知何处垂落下来。她们心里都提着警惕，白雾里黑影掠过，谢子沫还没出声提醒桑雪里便已开了枪。谢子沫一怔，不由又暗自好笑。是啊，现在她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手无寸铁，她不用害怕。
复而行之，谢子沫小心地拨开垂条植物，桑雪里视野归于明亮，也看清了那是一个掩埋废弃的山洞。山洞很大，用坚硬的材料作梁造柱，撑起本不适合开凿洞穴的土山，滑腻的泥道积水有些深，黑暗中只有她们两束光，仿佛茫茫沧海中漂泊的两叶扁舟。空旷又孤独与狭窄又拥挤并不冲突，谢子沫握着桑雪里的手，呼吸声藏在防护服中，只听见不息的水流声与不知名动物窸窸窣窣爬过的声音。
“这是……”桑雪里看着她脚步顿住，停在一处崖壁前。
“坟墓。”谢子沫抚着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面刻着深深的三个字“花满天”。谢子沫的澄澈双眼中流露出一丝黯淡的悲伤，“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她救了我的命。”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地方，谢子沫生存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堪称噩梦。某一日她在摸索逃命中寻到了这个废弃的旧矿洞，在这个洞里遇到人是她所没想到的事，所以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紧张。
“你是……人？”那个女孩躺在墙边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声音还很清亮，“不对，这里好久没有人了，大概是假的吧……”
谢子沫抓紧手里的武器，薄刃紧紧贴着肌肤。有时候，人比畜生恐怖，后者往往是未知的，但前者……他已知，但又随时可能变成未知的。
这片地方到了晚上不知名的生物愈发多，日落沉了一轮盛阳，薄雾透不进惨淡月光，谢子沫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洞外盯着，而这里除了一些蝙虫，竟然堪称安宁太平。谢子沫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只是离她极远，保持着安全距离，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惕。
“你不用这么警惕，我伤不到你，我已经走不动了。”的确，虽然她的声音依旧干净好听，但已经透出隐隐的虚弱了。
谢子沫一直盯着那边，于是在昏暗光束闪过的一瞬间也捕捉到了她的样子。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不过是个机器人，而且它的全身已经碎裂了，信息缆线断裂散了一地，只剩下能量运输线仍苟延残喘地运转着。而刚刚那束光线就像这微末烛火的一点最后喘息，一瞬便熄灭了。
那是为了让她放心而勉强燃烧的一点生命。
谢子沫犹豫了一瞬，稍稍坐近了些，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姓谢，名叫谢子沫，你呢？”
“我叫花满天。”少女明显更虚弱了，但语气中透着友善的高兴。
“花满天，好名字。”谢子沫由衷赞美道，“你是机器人吧，怎么会在这里？”
“我曾经生活在这里，宇宙风暴和战火将这里洗劫，我的主人已经死了，我也只是在这里苟活。”花满天的语气没有太多的悲伤，“等待能源耗尽，我就也不复存在了。”
谢子沫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是“噢”了一声。
“这里曾经很美，有很多宫殿与壁垒，小姐和您差不多大，但是她有语言方面的残疾，我作为机器人，便做了她的主脑系统，成为了她的声音。那些日子，真的很幸福。”花满天说着笑了笑，“啊……抱歉，看到你就想会起小姐，可能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刚刚说得有些太多了，打扰到你了。”
谢子沫摇了摇头，“没事，你说吧，也许以后就听不到别人和我说话了。”
“不会的，谢小姐一定能活下去的。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想必你一定经历了许多痛苦，辛苦你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而我……大概会消失吧，等我死后，这些数据大概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果然还是想让她能够被记得呢……”她便说了下去，“她一生都不用说话，因为有我在。但是最后她死的时候我听到她说了一个字——‘花’，不是大脑传递的信息流，是她亲口说了出来。”
“总有人说，我们是没有感情的，的确，在我作为机器人的处理系统里，感情就是一些数据，而字符与数据是每天都会产生也要清理的东西。但是我一想到，那个字符是她一生只能产生了一次的，这串简单的数据是她拼了命想传达给我的……”
谢子沫坐在黑暗中，花满天也坐在黑暗中，她们谁也看不见谁。而谢子沫听着那些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就这么听了一夜。
一夜睽违已久的安宁。
“你呢？”最后花满天问道。
“我吗？”谢子沫想了想，“我没什么故事，也没什么想对谁说的。也许明天我就死在这儿了，也许也不需要挨到明天。人死了，也就尘归尘土归土，想什么，谁又知道呢？”
“你没有朋友吗？”花满天问道。
“那就要看对朋友的定义了。”谢子沫靠在湿冷的岩壁边，怔然盯着漆黑一片的洞顶。
“朋友是一种建立在诚实、信任和理解上的双方关系，它是……”
“打住打住，我知道你们能说出很完美很全面的定义。”谢子沫摆手咧嘴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我自己。”
“小姐说，语言是有感情的，它不只是承担着传递信息的作用，它还是有温度的。如果能和谁亲切交流，那么也能称得上一句朋友。”花满天说道。虽然看不清它的表情，但谢子沫知道，它大概是微笑着的。
“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谢子沫久久凝视着那个名字，下面埋葬了一个死去的机器人。
“她后来死了，在我和一只怪物搏命的时候用最后的能量化成了一个保护罩保护了我，而她自己便也终于消散了。”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身边的桑雪里忽而动了动，谢子沫侧目，看到她手里捏了三根电子香，不言不语对着那个名字弯腰拜了下去。
谢子沫有些怔愣，花满天的话尤回响在耳畔，而她已不再迷惘了。
有一个人真心喜欢自己，自顾自沉默地讲了那么多年，天涯海角有人惦记自己，这便足够了。
二人默默上了电子香，离开了这个洞。
“其实失去了眼睛之后的记忆我很模糊，仿佛刻意遗忘了。”谢子沫说，“之前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在想，我是不是误入过启明岛，是不是你们监测到的十年前它开启过的那一次是因为我。”
启明岛是若水河畔间的一座仙岛，就像是台风眼，处在危险的无涯域中，是一个缥缈的世外桃源。但它若是那么好找，也不会隐蔽这么多年。
但是，启明岛，那是她母亲的家啊……
在云南度假，赶上火把节了，乐而忘写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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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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