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幕 初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言出法随,整个喧嚣的祭典都为之一滞。

林岁烬抬手——没有借助任何外物,没有繁复的仪式,仅仅是顺应着灵魂深处那股被触怒的本能与前所未有的明晰意志,指尖“呲”地一声轻响,一簇极其微小、却无比纯粹、呈现出琉璃般通透质感、核心缠绕着一缕跃动赤金的火焰,骤然跃出,静静悬浮于他指尖之上。

这火焰诞生的刹那,万籁俱寂。

原本震耳欲聋的鼓乐、吟唱、嘶吼,如同被无形的手掌瞬间抹去,空气在肉眼不可见的维度剧烈震颤,仿佛在向这缕微小的火苗顶礼膜拜,那祭坛中央熊熊燃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绿篝火,在这簇琉璃赤金火焰面前,竟剧烈地摇曳、黯淡下去,如同臣子遇见了君王,连火舌的扭动都带上了瑟缩之感。

而就在那缕琉璃赤金火焰于指尖诞生的同一瞬,一股极其尖锐、仿佛千万根烧红的钢针自灵魂最深处狠狠扎出、并瞬间汇聚于他脑后某一点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林岁烬,这疼痛远超生理的极限,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质被强行撕裂、被某种更高位格的力量烙下印记的创痛,他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紧接着,他便清晰地“感觉”到——并非看到,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感知——在他漆黑的发根深处,有一缕发丝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失去所有色素,变得冰冷、坚硬,如同在混沌虚无之中,骤然刺破一切伪饰的、一道绝对苍白的裁决之刃所反射出的寒光。

那提灯鬼发出了绝非人类喉咙所能发出的、混合着极致恐惧、痛苦以及某种更深层次“认知崩溃”的尖啸,它脸上的红色傩面,如同遇到绝对天敌,从被那缕火焰散发出的无形气息轻轻拂过的瞬间开始,便以接触点为中心,焦黑、碳化,龟裂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蔓延至整个面具,没有燃烧的过程,只有本质的湮灭,最终“噗”地一声,彻底化为细碎的黑色灰烬,飘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傩面既毁,那具被驱使的幼小尸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青紫色的尸斑在苍白僵硬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依稀能辨出这是个去世不久的孩子,眉眼间甚至残留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与方才那狰狞可怖的姿态形成残酷的对比。

林岁烬眼底那冰冷彻骨的怒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人压垮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他蹙着眉,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指尖那簇微小的琉璃赤金火焰并未因毁灭了目标而熄灭,反而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与情感般,轻飘飘地脱离他的指尖,宛若一只归巢的萤火,温柔地落向那具孩子的尸体。

它小心翼翼地舔舐过孩子破败不堪的衣角,随即如同流淌的月光般,安静地蔓延至全身,这火焰没有寻常火焰的灼热逼人与破坏力,反而散发着一种温暖、洁净、近乎庄严的气息,它无声地燃烧着,将污秽、扭曲与死亡的痕迹抚平,最终,将那小小的躯体化作一捧洁白细腻的余烬,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过,卷起这捧白灰,悄然散入祭坛四周冰冷的空气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整个祭典的景象开始发生剧烈的、不可逆转的崩解,如同浸了水的画作,色彩开始混淆、流淌、剥落,那些表情狂热的村民、动作僵硬的舞女、摇曳的红色幡旗,都如同劣质墙皮般一片片从现实的“墙壁”上剥离,露出底下更为原始和破败的“底色”,那诡异的鼓乐声、疯狂的吟唱、痛苦的呓语,如同被调低了音量的收音机,迅速衰减,最终归于虚无。

天空中那轮始终散发着苍白、冰冷光线的“太阳”,似乎也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光线不再那么刺眼和虚假,勉强带上了一点黄昏时分应有的柔和色调,他们依旧身处火神村这片土地,但之前那种无处不在、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扭曲感知的规则压迫感,确实如同退潮般,显著地减轻了,然而,这种“正常”的回归,却透着一种大战过后万籁俱寂的死沉,反而更让人心生不安。

林岁烬缓缓取下脸上那片纯白、光滑得令人心悸的面具,随手扔在脚边,面具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露出了底下那张过分苍白、却眼神异常清明的脸,汗水浸湿的黑色碎发贴在额角,更衬得他那双赤瞳如同在灰烬中重新投入火种,灼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波澜,以及一丝对自身力量的陌生与探究。

他低头,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簇琉璃赤金火焰带来的、一种温暖而强大、仿佛能焚尽一切污秽的奇异触感,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仿佛是他与生俱来、却遗忘了许久的一部分。

目光倏地越过祭坛上褪色的幡旗,猛地被远处天际线的景象牢牢抓住——

在村庄逐渐恢复“正常”、但仍显破败荒凉的视野尽头,那座他曾经停留过的、原本只是简陋破败的竹楼,此刻在它原有的轮廓之上,竟然隐隐约约地、如同海市蜃楼般,叠加着一个巨大、苍白、仿佛由无数冰冷、精密、非人的规则线条与几何符号构成的虚影之塔的幻象,巍峨耸立,直插灰蒙蒙的天际,塔身模糊不清,仿佛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但塔尖处,几颗猩红色的星辰正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微弱而固执地闪烁着。

林岁烬望着那片诡异而宏大的叠影,刚刚因劫后余生和力量初显而稍安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眼底那尚未完全平息的灼热感,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再次隐隐躁动起来。

“……结束了吗?”

他轻声问道,声音飘忽,像是在叩问自己,更像是在叩问这片依旧诡异的天地。

话音散入带着灰烬气味的空气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只觉得一股更深沉的疲惫,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刚刚点燃了那缕火焰的灵魂深处,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剥离,褪色的幡旗、焦黑的土地、舞女火红的裙摆,所有这些色彩和形状都像被打碎的琉璃,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飞溅、消散。

视觉被蛮横地侵占,不再是具体的场景,而是一种无垠的、流动的“色”与“光” 的体验,他“看”见的,是星辰尚未点燃之前的、原初的黑暗,并非纯粹的黑,而是孕育着无限可能性的、厚重的暗紫与深蓝,如同宇宙的子宫,随后,是一点温暖的金色,并非他指尖跃动的那簇赤金,而是更柔和、更庞大,最后是炙热的、如同火焰一般浓烈的赤红,像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在黑暗中无声地脉动,这些色彩并非静止,它们相互缠绕、碰撞、分离,每一次交融都仿佛开天辟地的轰鸣,只是这轰鸣是寂静的,以一种超越听觉的方式,震撼着他的意识核心。

林岁烬感觉自己不再拥有固定的形态,仿佛化作了这片色彩之海的一部分,是一缕随波逐流的光,又是一粒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微尘,一种难以言喻的“包裹感” 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暖、沉重,带着某种液态的流动性和包容性,像是浸泡在尚未凝固的时间之河里,但在这片温暖的核心,他同时感受到一种极致的“空”与“孤” ,仿佛他是这片混沌中唯一一个拥有“自我”感知的点,周遭无尽的能量与色彩,都是无意识的背景。

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冰冷的孤独,如同最纤细的冰针,刺穿那温暖的包裹,直达他的灵魂。

然后,是超越了听觉的“信息洪流”,没有语言,没有旋律。

是无数规则的弦被拨动时发出的基低音,是维度折叠时产生的清脆碎裂声,是能量从虚无中诞生时那一声满足的、宇宙尺度的叹息,在这庞杂的、足以让任何人类意识瞬间崩溃的“声音”背景里,一个更为清晰的“信号”凸显出来,它并非通过耳朵接收,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光。”

“热。”

“定义。”

“初始。”

“……我。”

最后一个“信号”,带着一种尝试性的、探索性的意味,不是名字,甚至不是身份,仅仅是“存在”的第一次确认,伴随着这个信号的,是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从他意识的核心滋生,如同第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带着懵懂却坚定的生命力。

就在这“我”的意念产生的刹那,他周围流淌的、混沌的色彩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他汇聚、压缩,那温暖的金色、炽热的赤红、冰冷的苍白……它们不再相互排斥,而是以一种精妙绝伦的比例,环绕着那一点初生的“我”之暖流,开始编织、构筑。

一种“成形”的剧烈摩擦感传来,并非物理上的疼痛,而是规则从无序走向有序时产生的、本源层面的震颤,他感觉到自己被拉伸,被塑造,从一个无形的感知点,被强行纳入一个“边界”之内。

窒息感再次袭来。

不是被剥夺空气,而是被“形态”本身所束缚,从无限变为有限,从混沌归于有序,这感觉短暂却极其强烈,仿佛整个初生的宇宙重量都压在了他那刚刚成型的“存在”之上。

紧接着,所有的色、光、声、触,所有的混沌与规则,都以超新星爆发般的速度向内坍缩,凝聚成一个极致的、灼热的“点”——

“林…岁烬……”

他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

不再是疑问,而是确认。

记忆的幻象潮水般退去,将他猛地抛回现实,他依旧站在火神村荒败的祭坛旁,手指还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想抓住那缕来自太初的暖流。

那段记忆里,没有柏州,没有白塔,没有具体的面孔或故事,只有“存在”本身的诞生,那缕他点燃的燊火,不仅仅是武器,更是呼应了他灵魂深处那最初的一点“光”与“热”,是“我”之概念的火焰外显。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看似寻常的指尖,仅仅是抬起手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眩晕,眼底的赤色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星光,遗忘的名字被找回,伴随而来的,却是对自身存在更庞大、更陌生的疑惧。

他以为自己找回了“林岁烬”,但那个在混沌中低语着“光”、“热”、“……我”的,又是什么?

世界的诡异并未消失,反而因为他窥见了这冰山一角,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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