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实在有负你所托，不仅没能为你寻得保人，方提举的事也没办成，所以这两日实在无颜见你。”金太丞面带愧色地解释了一番。
言罢，他细细道来：“数日之前，我先是携了茶盏上门，不料我那好友一听你名，便掀了那茶盏，只道‘断不会为舒家之人作保’。随后，我又另择日子去拜访方提举，他虽勉强收下了礼，却称此乃受你祖父之事所累之赔偿，并让你歇了进太医学的心思。”
金太丞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舒苒华心上，让她心头一震，凉意渐生。她从未想过，经过多番筹备，竟然还会一事未成。
难道上天真的在故意刁难她吗？她费尽心力才筹集到资金，到头来却仍旧是一场空。
金太丞见她神色黯然，心中愈发愧疚，连声自责：“都怪老夫无能，才让你一番心血白费。”
舒苒华闻言，心中虽然失望，但看到金太丞内疚的神情，又觉不忍，于是说道：“世事难料，晚辈岂能苛责？您肯相帮，晚辈已感激不尽。”
金太丞无奈苦笑，叹道：“我也寻过其他相识医官，但他们都不愿为你作保。”
这时，晨钟忽响，悠悠传来，提醒着官员们即将当值。
舒苒华掩饰住眼中的失落，道：“晚辈不打扰您当值了，自会寻他法进入太医学。”
她偏偏不信，船到前头会无路，一定有桥路可通。
说罢，她便匆匆告辞离去，没有察觉到金太丞脸上掠过的一丝凝重与忧色，也不曾知晓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
*
舒苒华漫无目的地漫步于喧嚣的人群之间，心绪飘渺，仿佛游离于这座繁华京城之外，显得格格不入。
似乎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断地回想着金太丞的话，却始终无法确定那异常感觉的根源。
不知不觉间，行人渐少，她踏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耳畔萦绕着远处的喧闹声。
“舒苒华。”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游离的思绪中拉回。
她循声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巷子的尽头，顾相璟身着一袭翠绿的官袍，面如冠玉，风姿俊朗，漆黑的眼眸正凝视着她。
见她望来，顾相璟嘴角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在晨光熹微中，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晨光融融，洒落的金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成一抹幽深的轮廓。
顾相璟停在一步之遥的距离上，眸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舒苒华抬眸看向他，问道：“你散值了？”
“嗯。”顾相璟轻轻颔首，对上她的视线，“你怎么会在这里？”此处是他今日巡查之地，城东左二厢，与杏林堂相距不近。
浅淡而柔和的晖光轻轻洒在舒苒华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泽，使她的眼眸映出温润的光辉，仿佛有两颗星子在其中闪烁。
这份美丽挠得人心痒，却又让人不忍惊扰，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刻入心中。
在他初次遇见舒苒华之时，便已察觉到她的美丽，但此刻的心境与当初的平静无波截然不同，悄然多了几分躁动。
顾相璟收紧了手指，微微抿唇，试图掩饰心中那份难以名状的悸动。
舒苒华不愿同他说方才的烦心事，便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顾相璟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回想起她方才出神的样子，心心中已有所洞察，却未点破。
他唇角微扬，回应道：“原来如此，这附近景致确实不错，适宜闲逛。”
其实这条街巷与别的街道并无不同，一条被踩得光滑的石板路，两侧灰白的砖墙微微剥落，墙后隐约可见错落有致的小院，几处墙头探出翠绿的枝丫。
不过寻常巷陌，何谈顾相璟口中的“景致不错”？
舒苒华当即了然，顾相璟只是顺着她的台阶下，迎上他那极其认真的眼神，舒苒华睫毛轻颤了颤，未曾想他竟也会这般睁眼说瞎话。
她终是忍俊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在她轻轻一笑间，顾相璟眼中原本静好如画的美丽顿时流转成生动璀璨的风景。
心弦忽地一颤，这份绚烂涌入他的眼中，融入他的血脉里，化作艳丽的激荡的波澜，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心防溃不成军，顾相璟放弃了抵御，眸色深深，视线牢牢地锁住她，静默不语。
这目光太过灼热，让舒苒华感到一丝不自在，她试图说些什么，以缓解眼前的尴尬。
“咕噜”——
肚子忽然响起了轻微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她的脸颊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顾相璟眸光微动，眼尾轻扬，提议道：“上次你请我吃了碗馄饨，这次换我请你吃早食如何？权当回报你那日的款待。”
舒苒华没想到他还会“礼尚往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后轻轻点头。
踩着一地的秋晖，穿过曲折的小巷，舒苒华跟着顾相璟来到了一家小巧雅致的食肆里。
店内空间宽敞，布局精巧，数套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放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几位食客正低头品尝着美食，偶尔抬头，笑谈几句。
两人寻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小二立即迎了上来，顾相璟熟络地报着菜点，一边轻声询问舒苒华的口味偏好。
待小二应声离去后，顾相璟说道：“我常来这家店吃早食，刚刚点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
舒苒华会意地点了点头，“难怪你对这里如此熟悉。”
两人闲聊了一会后，小二便手脚麻利地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食：肉丝粥米白软糯，灌汤包圆润丰盈，豆花洁白细腻，煎饼金黄酥脆，还有几碟精致可口的糕点。
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舒苒华眼前一亮，食指大动，肚子实在饿得慌。
顾相璟将筷子递给她，温声道：“尽管尝尝，这家店的味道颇为地道。”
舒苒华微微点头，夹起一块煎饼轻咬一口，饼皮酥脆，内里软糯，满口生香。她眉眼含笑，吃得津津有味。
顾相璟的视线忍不住流淌于她的动作间，看到她满足的样子，唇角也不禁泛起淡淡的笑意，跟着品尝起来。
吃得半饱时，舒苒华忽然想起李策说过的话，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我听李策说，近来玄甲卫训练频繁，似乎你……心情不太好？”
看在这份早食的份上，她便关心他两句吧，倘若是生病了，她还能帮忙开药方。
李策？
顾相璟微微一怔，旋即暗自思量：李策今日方回衙署任职，他如何得知加练之事？莫非……是张忠勇透露的？
他淡然一笑，漆黑的眼眸映着窗外的秋日光辉：“没有，我心情好得很。”
舒苒华仔细地瞧了他一眼，只见他眉目舒展，眼眸清亮，精神熠熠，不由认可了他的说法。至于李策所言，估计是他的错觉吧。
在尽情享受了美味的早食后，舒苒华心情愉悦地向顾相璟道别，慢慢朝杏林堂走去。
在这一路上的沉思中，她心中原先莫名的异样感终于找到了答案。
金太丞的反应不对。他今日的举止并不像是无颜以见的愧疚，更像是刻意回避。
这几日她曾多次造访金太丞，却屡遭门房搪塞，金太丞也未留下任何口信。造访不成，她与冬青也曾数次蹲守，却始终未能见到金太丞的身影。若非今日偶然相遇，他恐怕不会主动说明情况。
当初送礼之时，他满脸愁容，竟似苍老了几岁，而今日重逢，他却显得异常轻松，见到自己的那一瞬神色也颇为怪异。
贽礼石沉大海，而金太丞的烦恼突然烟消云散，这一切的发生似乎过于巧合。
舒苒华细细回想着近来的事情，潘琮吐槽收钱不办事的抱怨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心中疑云渐浓。
最终，她转身去寻梁辰，拜托他暗中探听金家近况。她详细地说明了事情原委，并再三嘱咐他要谨慎行事，避免引起金家的警觉。
梁辰笑言：“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机灵着呢！舒大夫尽管放心！”
舒苒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一把散钱递给他，既有五十文的，也有十文的，“打听消息难免要些开销，这些你先拿着应急，不够再找我。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若有任何消息，随时来告诉我便是。”
梁辰忙不迭地点头，接过铜币，匆匆塞进衣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舒苒华回到杏林堂时，已迟到了小半个时辰。
顶着陈仁德仿若要吃人的眼神，她诚恳地表示了歉意。
陈仁德极为不满，严厉地斥责了几句，但见患者已至，最终也只得摆手让她坐诊。
盯着她走到诊桌前，取出脉枕，开始为病者搭脉问诊，陈仁德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放松。他心中暗暗盘算着，一旦试用期满，他定要好好拿捏她一番，好教她知道规矩。
连续诊治了数位患者后，当舒苒华再次抬头时，便见林芷妤笑吟吟地站在跟前，向自己告别：“舒大夫，我明日便要回涯州了。”
原来，林芷妤的病情已大为好转，家中也来信催促她归家。
鉴于舒苒华在两天前已为她停了针，换了新药方，同时告知她只需再服半月药物即可痊愈。因此，她计划明日启程返回家中，并于今日特意前来向舒苒华告别。
闻言，舒苒华转身从背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到林芷妤手中，说道：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些药物，都已贴好纸签。其中，用玉容粉敷面可使肌肤细腻，金疮散则对外伤有奇效。此外，还有一些常用的药丸，以备你途中不时之需。你先前赠予的酬金太过丰厚，这些药物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也算是我送你的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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