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拨出的时候,叶安琪正趴在宿舍的桌子上。
几个室友下课后都去了食堂,现在宿舍里只剩她一个人。
暮色四合,风从未关严的窗缝中灌进来,带着春末夏初特有的潮热气息。
这个点学校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外走廊上,学生来来往往,嬉笑打闹,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入屋内,与手机中响起的忙音混合在一起。
忙音响了没两下,很快被接起。
“喂。”
连线的另一端很静,男人清冷低沉的音色被凸显得格外清晰。
从叶安琪离开老宅回学校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大半月有余。
这段时间,她和孟思危全部的交流仅限于文字,以至于此刻,乍一听见他的声音,竟有种久违似的陌生感。
外面走廊传来的嘈杂声好像从耳边消失了,叶安琪不由自主地敛住呼吸,握着手机的指尖收紧。
不过汹涌澎湃的吐槽欲很快又占据了上风。
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按在桌面上,饱含情绪地开口道:
“你猜,我今天在学校里看见了谁?”
“突然找我有什么事?”
对面与她同时出声。
语气沉静,带着一种蓄意为之的疏离。
严肃,又淡漠。
叶安琪一愣:“我……”
差一点点就脱口而出的话忽然堵在了喉间,像是一块化掉的糖,黏黏腻腻的,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假如此时,孟思危就站在她面前,会以一种怎样审视的、古井无波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在脑内将他刚才的话自动翻译了一遍:
“突然”,意思是“你打扰到我了”。
“找我有什么事”,意思是“没事少来烦我”。
短短几字,在两人之间划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陌生人似的,不留情面。
“……”
叶安琪的手指握紧,又松开。
宿舍的网速不太好,手机里传来一阵意义莫名的杂音,她原本扬起的嘴角也跟着一点、一点地耷拉了下去。
好冷漠啊。
孟思危。
接到她的电话,就这么让他不高兴吗?
也对。
这半个多月里,本来也是她一直在上赶着找他。
他回消息每次都回得很快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只是因为他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其实他可能早就烦透她了。
叶安琪将下巴搁在桌面上,十分缓慢地眨了眨眼。
纤长的睫毛宛若被雨水打湿的蝶翼,恹恹地垂落下去。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了冰水里,漫起一阵又一阵微弱的、潮涌般细密起伏的酸涩。
她真的!
有点难过了!
电话那端只余下了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极轻,如同夏夜握不住的风,下一秒就要消散在暮色里。
叶安琪用指尖抠着桌子边缘的木刺,幽幽地问:
“没事,就不能和你打电话了吗?”
语气哀怨到可以直接去密室逃脱扮演女鬼NPC,随机吓死一个路人。
假如孟思危真的说不能的话,叶安琪心想,那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
她只是想试探看看他的态度。
又不是想当他的舔狗。
通话那端的呼吸声中断了两三秒。
随即,响起稍显紧绷的声音:“……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敷衍的解释。
叶安琪还是提不起劲来,丧眉耷眼地瞪着屏幕,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怨念顺着网线传导到另一端。
许是见她不回答,又过了片刻,孟思危继续说道:“你当然可以给我打电话。”
哈哈,那她很了不起呢。
叶安琪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哦——”她拖长腔调,怪声怪气地说,“原来是这样啊哥哥,那刚才一定是我听错了,才会觉得哥哥对我不耐烦,其实绝对一点也没有呢,对吧,哥、哥?”
最后的哥哥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想要咬谁一口似的。
说完,叶安琪就想把电话挂了。
什么孟婧的事,谁爱讲谁讲,反正她不讲。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挂断,对面却又开口:“嗯,我没有不耐烦。”
他停顿了一下,道,“你刚才想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叶安琪:“……”
你当我听不出来你在转移话题吗?
这可是他主动问起的,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叶安琪牙齿发痒,深吸一口气,控诉道:“我今天在学校里,遇到孟婧了。”
“在教室里。”
“我们俩上同一节课。”
“原来我和她竟然是一个学校的,啊哈哈,好巧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叶安琪缓缓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她故意用人畜无害的语气问道:“哥哥,家里人是不是都不喜欢我呀?要不然,怎么没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呢?”
她想要阴阳一下孟思危,于是蓄意夹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倒是真的非常楚楚可怜。
手机那端更静了。
有那么几秒,叶安琪甚至怀疑那边还有没有人在。
直到她的耐心就快要消耗殆尽,才终于有了回应: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叶安琪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
他不知道她读哪个学校?还是不知道孟婧的?
“孟婧刚高考结束那年,二叔好像在家里提过她的学校。”孟思危解释道。
他就算是道歉的时候,语气依旧是清清淡淡的,却意外地低缓温和,不复先前的冷淡:“他只说了一次,我没记住,后来也没再提起。”
叶安琪:“……”
她和孟思危聊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说话模式,乍听他一口气吐出这么一长串句子,简直被惊到不行。
然而这竟然还不算完,他还在继续说:
“孟…二叔,他和我的关系不怎么好。”
“孟婧也是。”
他没有过多解释这其中的复杂关窍,只是对叶安琪道:“他们和你不亲近,这不是你的问题,至于家里其他人,应该只是没想到要特意和你说这件事。”
“没有不喜欢你。”他最后说道。
叶安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跳的频率却愈演愈烈。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孟思危他,好像……在哄她诶。
为什么?
明明几分钟前还一副冷若冰霜、不可靠近的样子,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
她茫然地眨眨眼。
下一瞬,突然茅塞顿开。
孟思危他,是内疚了吧?
他一定是内疚了!
叶安琪意识到一件事,这人吃软不吃硬。
她说家里没一个人关心他,他心生愧疚,于是才会对她温声细语,虚心致歉。
叶安琪的眼睛一点点亮起。
只要牢牢抓住他这个弱点,那再下一步,他岂不是就可以任她为所欲为,予取予求?
既然这样,那她就收回之前的决定,再和他多说几句吧。
这一定不是她好哄,而是敌方滑跪得太快,她得给他一点面子。
叶安琪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很小声地问:“真的不讨厌我吗?那哥哥你也是吗?”
“我也是。”
声线飘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叶安琪咬住下唇,细弱的嗓音宛若随时可能折断的花枝,摇摇欲坠:“说实话,其实哥哥每次不理我的时候,我都很害怕,担心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太卑微了!太惨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听见,都要往她的破碗里扔两块钱。
叶安琪为自己的演技折服倾倒。
“……”
怎么不出声了?她不会演过了吧?
“哥哥?”她弱声弱气地试探。
听筒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
随后他说:“下次不会了。”
“那我们可说好了。”叶安琪恨不得跟他拉钩上吊,“你不能再每次只回我一个字,两个字也不行。”
“嗯。”
他从胸腔深处溢出应答。
某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冰川,似乎正在缓慢融化。
叶安琪打蛇随棍上,开始告状:“今天在教室里,孟婧还瞪我来着。”
“她确实越来越不像话了。”孟思危语气稍冷,“我会让二叔好好管二叔该好好管教管教她。”
叶安琪心里有点暗爽,觉得他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是真的完全不在乎什么适可而止,反而越来越得寸进尺:“那,我以后还能再给你打电话吗,哥哥?”
“……可以。”
叶安琪真的开心死了,将刚才的沮丧完全抛到了脑后:“谢谢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灯火通明的明州中心,A座顶层,孟思危依旧站在窗边。
少女欢欣雀跃的嗓音在耳畔回荡,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忽略了喉间那丝细微的痒意。
这边叶安琪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门外却传来了脚步与说话声。
“琪琪,我给你带饭回来啦——”
是邹月的声音。
宿舍门把手转动,铁质轴承发出吱呀闷响。
在室友们进屋之前,叶安琪语速飞快地对孟思危说了最后一句话:
“那我就不打扰哥哥啦,哥哥再见!”
语毕,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话。
邹月提着蛋炒饭进屋,探头望了过来:“你在跟谁打电话呀?”
叶安琪接过饭盒,面不改色:“没有,你听错了。”
……
仅余一人在线的语音通话仍在继续,只是再也无人回应。
孟思危独自站在窗边,垂眸,像是漫不经心般,望着熄屏后漆黑一片的手机。
良久,终于收回视线。
他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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