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往事·日常

运动会三天很快就过去了,盛夏被凉雨送走,秋风携着桂香溜进来,少年人们在激动欢呼里迎接长假。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单纯,所以没人意识到,这金秋的气味竟会长久地酝酿在记忆深处,甚至于很多年里,它们清浅得仿佛不存在。

唯在某些寒凉萧索的时刻,悄悄探出头来看看,再不着痕迹地渗进我们千沟万壑的生命。

然后便沉沉地,有了无比的重量。(1)

国庆长假向来过得很快,何况一中仅仅恩赐了学生们三天假,更别提比平时翻番的作业量——这作业都布置出了一种“咱们是在放寒假”的错觉。

疯狂地补完作业,学生们拖着并未轻松多少的身躯奔回学校,几乎所有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作业终于写完了,这假还不如不放。

运动会结束,国庆假也过完了,整个秋冬学期就没什么能松快的了,接下来都是紧凑匆忙的日子。

白天在各自的选修班级间奔走,晚间又是焦头烂额地完成学业,往后紧跟着就是周练、月考、期中考……

不觉间,这南方小镇浅淡的秋味已经散得一干二净,初冬的气象跟着脚步就铺天盖地而来。

北风一刮,温度就骤然降下,早晚赶路的时候是不得不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罗姐大抵是料想到同学们会被冷风与学业双重摧残,所以早在国庆假的时候就做了准备,布置的作业是在《古文观止》里挑一篇合眼缘的,自己查资料、做PPT来讲解。

虽然本质还是在上课,但好歹是学生自己讲,多少能淡化些学习的沉闷。

于是,又一次月考结束,本该是上讲评课,罗姐却大手一挥,突击点了毕山青的名字,让他上讲台来分享下自己喜欢的文章,还美其名曰“课代表来打个样”。

瞪大了眼睛呆在座位上,毕山青不可置信地盯着罗姐,寻思着这大冷天的,也不是愚人节啊,怎么自己就这么被戏弄呢?好歹提前说一句啊!

“呆着干什么呢?别说你没带U盘啊,我早上可是看见你用U盘拷课件的。”罗姐说着,语气里很是得意,好像恶作剧得逞了似的。

大概是当课代表久了,毕山青倒也习惯了罗姐偶尔的出乎意料,所以也没有那么手足无措,被催促了几句,就无奈地耸耸肩,从笔袋里拿出U盘走了上去。

“那什么,我挑的是《后赤壁赋》,”毕山青插好U盘,站直身子说,稍稍有些局促,“不过,不是因为课本里有《前赤壁赋》,我才选这篇的。”

顿了顿,毕山青组织了下语言,想着该怎样把自己当初的悸动讲出来:“高一的时候,我第一次在教辅上读到完整的《后赤壁赋》,怎么说呢……感觉到了灵魂的震颤?反正,第一眼就很惊艳。”

毕山青说着,将幻灯片调到下一页,半面的泼墨山水做陪衬,一旁用行楷潇洒恣意地写着大字——

“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

“当时看到这十六个字的时候,我真的,眼泪快下来了,”毕山青玩笑地说着,但眼里闪亮亮的,欢喜确实快要溢出来,“当时脑子里只想着,要多少豪情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从自己最爱的词句说起,毕山青竟慢慢地进入了状态,口若悬河,讲那只玄妙的孤鹤,讲梦醒时的怅然与旷然,讲字句间的清远解脱,讲苏轼是多么让自己痴迷。

嘴里滔滔不绝,举手投足间全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即使教室里阴冷潮湿,即使灯光惨白毫无暖意,台上的人依旧怡然松弛得如一缕冬阳。

就算校服臃肿,也还是盖不住他满身舒朗的书生气。

原来,真会有人这么喜欢文字和文人啊。

何燃撑起下巴,心里这般想着。

静静地看着讲台上的人,不知为什么,或许是被那样侃侃而谈的气度吸引,竟然产生了一丝艳羡和敬慕。

“……就是这样,谢谢大家。”毕山青翻到最后一张写着“感谢垂听”的幻灯片,鞠了躬,在同学们轰响的掌声与叫好声里走下讲台。

“不愧是山青啊,这个样打得果然好!”罗姐半调侃半赞赏地说,把毕山青讲得脸都红了,连忙埋头摆手说“没有没有”。

不是,在台上都没脸红,这被夸了句脸就红了?反差也太大了吧!

何燃偏头看着俩师生的互动,有些惊异。

还怪有趣的。

他又感叹着,不知缘由地笑了。

过了两天,月考成绩新鲜出炉,本来以为会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直到年级组派人来五班叫人,大家才知道校领导竟然弄了个“校长有约”的幺蛾子——其实就是综合这几次大大小小考试的成绩,把前三十名叫来开会,督促督促鼓励鼓励。

实在是没意思得很。

等传话的人报完名字,毕山青才意识到,名单上大半都是女生,男生就只有自己跟何燃。

怎么说呢,心头有一丝丝异样,毕竟高二之后,作为班里唯一一个读政史生的男生,由于选科的缘故,毕山青平时跟班里的男生走得都不太亲近。

与吴恒倒还和以前一样,好歹是同桌,零零碎碎总会有些可聊的。

但何燃的状况却是完全不同,高一的时候关系本就不近,上了高二,又有选科与地理位置的阻隔,那是更没什么交集了。

大概就只是……能搭上几句话的普通同学吧?

毕山青寻思着,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寻思这些。

“山青,走吧!”何燃拿着纸笔朝毕山青这边走来,一如既往地笑着,还是那种足以给任何人带去善意的笑容,“班里叫了**个人,就我们俩男生,还怪可怜的嘞。”

何燃的话似乎还有些委屈,逗得毕山青噗嗤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这不是挺正常的嘛,班里男生本来就少。”

“诶呀,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聊边往行政楼走去,等到了会议室门口往里一看,才发现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只有肖自牧旁边的角落里还剩了几个,两人就往那边走去。

“自牧,”毕山青挨着肖自牧坐下,打了个招呼,“钱铭还没来吗?”

“他成绩不是挺好的嘛,这次得考得多砸,才会来不了啊?”何燃插嘴问了句,他和钱铭好歹是一年的室友,就算人不在,损还是要损两句的。

肖自牧抿了抿嘴,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不是,他这次月考考得挺好的,但考完就生病了,现在在家休息。”

“啧啧啧,几天不见,这家伙虚了不少啊。”何燃属实是一损到底了。

三人的聊天被话筒中的声音打断,三十人的约谈会就这么开始了。

谈话的内容又是陈词滥调,那些优秀的事例翻来覆去都被嚼烂了,几乎所有人都听得昏昏沉沉。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半小时,马上到饭点了,这三十个可怜孩子才被放回去。

连廊的穿堂风呼呼地刮在脸上,毕山青把围巾又往脖子里塞了塞,听见身边的人发出一声喟叹,疑惑地偏过头,就看见何燃双手揣进袖子,脖子上空空荡荡,眼睛死死盯着毕山青的围巾,一看就被冻得不行。

“你早上出门不戴围巾啊?”毕山青觉得好笑。

“不戴。酷。”何燃被冻得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毕山青被惊得都没脾气了,一边感慨着“要风度不要温度”,一边快走几步到前面挡风。

何燃瞬间感觉到风小了不少,心里紧接着是又震惊又感动。

很做作地吸吸鼻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盈眶热泪,何燃停下脚步,站直身子,浮夸地说:“让我们向助人为乐的毕山青同志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毕山青也回身停下来,无奈地回了句“好好说话”,又继续往前走。

何燃继续在身后郑重而浮夸地输出致谢词,嘀嘀咕咕的言语被寒风送入毕山青耳里,竟然在凛冽中带上了温度。

淮新这地方一入冬,天就黑得特别快,学校里的晚饭铃还没响,外边就只剩下些模模糊糊的光亮,显得这初冬的傍晚格外荒凉,再遇上北风一吹,不得不饿着肚子裹紧衣服,人就特别容易生发出些凄惶脆弱的情绪。

毕山青就总是这样。

不过好在,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走在路上。

身后还跟了个太阳。

(1)东施效颦自:史铁生老师《墙边短记》

“一些当时看去不太要紧的事却能长久扎根在记忆里……很多年里它们轻得仿佛不在。

……而它们坚定不移固守在那儿,沉沉地有了无比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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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往事·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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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留金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