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老宅在燕城老城区中,周围许多建筑现如今已成了景点,只余下几个院子,粉墙黛瓦,还有人正常居住。
同样是中式宅院,司家老宅和江南陈园相比,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陈园山水相依,多了几分水乡的温柔;司家老宅方方正正,骨子里满是肃然之气。
冬日里天黑的早,戚芜和司怀衍下车时,天色依然有些昏沉。二人并肩穿越前院,向正堂走,踩在雪地上,每一步都伴着“咯吱”轻响。
今日是元旦,老宅里只有司晋夫妇和司鸿名夫妇。四人坐在正堂的沙发上,正在喝茶,看到二人走进来,司鸿名眼神晦暗,笑着招呼:“小衍怎么才到?可是雪天耽误了行程?快来喝杯热茶,用雪水煮的。”
他的语气自然熟络,仿佛他们关系融洽,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而司怀衍只是客人。
司怀衍将外套脱下,递给一旁的人,顺带将戚芜的外套也递了过去,随意道:“上午的飞机刚回燕城,倒是不似小叔似的,年底也这么清闲。”
虽然元旦不似春节似的隆重,但戚芜还是选了一件红色的毛绒毛衣,衬得她脸色红润,不自觉抓住了众人的目光。
自进屋后,戚芜一直在默默打量司晋和他的夫人梁红娟。司晋今年八十三,前些年生了场大病,一直将养着,如今气色看起来不算太差,慈眉善目,看着她笑。梁红娟比他小一些,保养得当,头发整齐一丝不苟,笑着和戚芜打招呼:“这就是戚芜吧?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这句话单看很正常,但从一个和继子一家关系不好的继母口中说出,就颇为奇怪了。更何况,以她对司怀衍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主动向这一家提及她,告诉这老太太的必然是司鸿名。
戚芜师承司怀衍,经他多次刻苦教导,对越过她底线的人和事向来半分不忍让。虽然这老太太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她如果敢上前一步,和司怀衍站在对立面,搞不好离开时要走回家。
戚芜没搭理梁红娟,扯扯司怀衍的衣袖,学着电视剧里的白莲花小绿茶,温温柔柔细声细气:“怀衍哥,我在栖梧山庄见的那个不是你的祖母吗?这怎么又有一个?”
司怀衍牵着戚芜的手腕,带着她走到空着的沙发上坐下,解释道:“那是爷爷的原配,是我的祖母,我父亲的亲生母亲。这位是二十多年前娶进门的继室,是小叔的母亲。”
话虽然直白刺耳,但句句属实,其他人也无法掩饰辩解什么。
戚芜灵机一动,狐假虎威继续作死。
她佯装吃惊:“二十多年前娶进门……小叔的亲生母亲?可我看小叔今年也有五十多了吧?那小叔不是祖父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就有些不好解释了。司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司怀衍打断。他轻轻拍了下戚芜的额头,温声训斥:“一直告诉你要谨言慎行,看破不说破,怎么就记不住呢?”
司鸿名脸上的表情再也无法维系,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倒是不知道戚小姐这么伶牙俐齿。”
戚芜回怼:“今日瞧小叔和夫人颇为融洽,看来上次你和有夫之妇在花园里乱搞的事,已经解释清楚,安抚好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连周遭侍茶的人也屏住了呼吸。
以往每次司怀衍回老宅,回家后心情都不是很好,有一次二人闲聊,她才知晓司家老宅就像一个戏台,里面的角色粉墨登场,除了司晋,各个都想将他打下地狱,不得超生。
总归不能好好相处,不如先下手为强。
戚芜看着屋里众人黑如锅底的脸色,越战越勇,颇有种既然捅了马蜂窝,不如先和马蜂大战八百回合的勇气:“一个外室,一个外室子,现在确实是时代变换了,放百年前,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我如果是你们,早就夹紧尾巴过日子了,那还好意思到处作威作福?”
戚芜觉得她此刻的表演,拿下个奥斯卡最佳女配都不为过,只是可惜这里没有摄像机,没人记录下这精彩瞬间。
司晋拿起一旁的拐杖,重重锤了下地面,发出的响声吸引了众人目光。他盯着戚芜,神色威严,但眼神已然浑浊:“戚小姐,你僭越了。”
戚芜倒不怕司晋,但看他一把年纪,也怕被她气出个好歹,只能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肚里。她刚准备敷衍道个歉,安抚下司晋情绪,顺带再侮辱下司鸿名母子,却听见了司怀衍的声音。
“爷爷,你是怎么知道阿芜姓戚的?”
司晋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此刻这一听到,竟然有些愣神。他望着这个曾经最为钟爱的孙子,不由自主柔和了神色:“自然是鸿名告诉我的。他说你于一个女孩同住,那女孩还是陈老夫人收养的孩子。爷爷也不是老顽固,不在意门第,自然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戚芜和陈老夫人的关系,这么多年过去,知道的人已然不多,司鸿名能弄清楚,定是废了些功夫。
司怀衍翘着二郎腿,姿态散漫,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真是奇怪,我与谁同住,那人是谁,小叔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派了人整日盯着我?还派了人去临城打探?”他看向司鸿名,似笑非笑,“小叔,你僭越了。”
司晋指责戚芜的话,他一字一句甩在司鸿名的脸上,毫不留情。司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司怀衍!那是你小叔!是你的长辈!你们有血脉怜惜,是亲人!为何次次见面如仇人似的!”
司怀衍神色不变,丝毫不受影响:“爷爷,我以为这个答案你知道。”
司晋沉默片刻,神色有了隐隐的哀求:“小衍,这么多年了,让一切都过去吧……算爷爷求你了。”
多年前司晋射出的那枚子弹,在多年后正中了他的眉心。那年他十二岁,曾有那么丁点证据,证明他父母的死和司鸿名有关,他曾经以为,祖父会为他和他父亲做主,严惩司怀衍,却没想到他亲手毁了那些证据。
那年的他也曾求司晋,求他帮自己,求他查出真相,求他为他的父亲报仇。
这么多年过去,他和司晋的位置调换,他羽翼渐丰,也定会如当年一样,不对哀求的那个人,心慈手软。
司鸿名和辛美玉的孩子已废,司鸿名本人也没了生育能力。公司管理层已经剔除了大部分司鸿名的人,有关他这些年手脚不干净的证据早已准备好。
只差那个私生子了,他将会亲手毁了司鸿名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视的两个人,让他历经他当年的痛苦,再送他进监狱,那会是他余生的家。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僵持,一时无人开口。戚芜乖巧缩在司怀衍身旁,只觉得刚刚的这十几分钟,是她从未想过的刺激。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憎恶和杀意都毫不掩饰,就算表面还能和平着说两句话,背地里也都是各怀鬼胎。
怪不得自小到大,和司怀衍拌嘴时,她从没赢过,原来是这么练出来的。
恰在此时,管家来到正厅,告诉众人右偏房的晚餐摆好了。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戚芜眼睁睁看着除她和司怀衍以外的众人,在瞬间收敛了神色,若无其事起身,向餐厅走去。
路过那个管家时,一股微不可查的香气,混在食物的香气中,钻入戚芜的鼻子。
像是迷迭香和橙花混合的香气,常被用在古龙水的搭配中。
戚芜悄悄打量着女管家,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穿着妥帖衣衫,身材纤细匀称。眉目清秀,走路时目不斜视,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感觉。
许是照顾上了年纪的司晋,桌上布好的菜肴基本都是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戚芜嗜辣喜甜,吃得颇为痛苦。
司晋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问司怀衍:“听说云馥这些日子事情很多,你去临城一呆就是一个月。若你太忙,燕城这边的部分,可以交一些到你小叔手里,让他帮你。”
司怀衍眼睛都没抬,淡淡道:“临城那边已经处理妥当,后面不需要我常住。爷爷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不必麻烦小叔。”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麻烦不麻烦。”梁红娟笑着圆场,“何况你现在有了戚小姐,也该多抽出些时间陪她才是。”
司怀衍顿了顿,侧头看着戚芜,似笑非笑:“你需要我陪吗?”
戚芜笑起来,露出六颗大白牙,将一张跋扈牌打得彻底:“不需要,我有自己的工作,也很忙的,不像那些靠老公没工作的女人,整日窝在家中,唯一的爱好便是讨论别人家的事,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教育不好。”
戚芜没指名道姓,人人却都知道她说的是谁。梁红娟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狠狠放下筷子,不敢离场,只能坐在原地生闷气。
以往司怀衍一个人时,已经很难招架,今日带来了个戚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梁红娟出去社交时,谁不看在司家的面子上,将她捧的飘飘欲仙,她和司晋的那些不太好言说的事,哪怕私底下讨论声不断,也没人会掀到台面上来,今日倒是让这么个小丫头明里暗里损了这么多次。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唯一的乐趣只有三个姓司的唇齿间的交锋。梁红娟偶尔会插几句,辛美玉却一改初次见面时的样子,全程低头不说话,丝毫不参与几人的争执。
饭后,几人离开。
司鸿名的车恰好停在司怀衍车的旁边。从正院到前院的这段路,几人虽是同行,但全程没有一字交流。
擦家而过各上各车时,戚芜似乎闻到了什么,看向司鸿名,若有所思。
司怀衍注意到戚芜的走神:“怎么了?”
戚芜刚想回答,想起此刻还在司家老宅,话到嘴边愣是咽了回去,轻声道:“先上车,一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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