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年月深渊 望明月远远”

梁桐玉不知道那天许弦是怎样为她找借口向陈伯解释自己的缺席,但她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

这几天再也没有人敲响她家的门,阳台上也再也没有石子砸向地板发出的啪嗒声。

她有点无所适从,三番四次点开他的微信对话框,想要和他解释清楚,可却一直开不了口。

冷静下来后,梁桐玉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她本来就想要的生活吗?

没有人打扰她的生活,也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吃过早餐,然后为她递上热乎的粽子。

这样挺好的,梁桐玉告诉自己。

于是她又回归以往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在家干活,偶尔在录音机里放上磁带,兴味盎然地看着咚咚咚随流淌的歌声欢快地摇晃着尾巴,小短腿似乎想要够到桌子上这个会发出声音的玩具。到了深夜,她依旧把自己裹得严实,抱着小狗去江边溜达一圈。

深夜的郁江边,行人已经寥寥,只有远处灯火依旧璀璨,为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江面送来了安宁。

有时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漫无边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咚咚咚则乖乖地趴在她的脚边静静陪伴着,这副场景并不显孤寂,反而生出了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

梁桐玉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天天过着,可意外总是喜欢在毫无征兆的时候出现,给人来个措手不及。

人们时常担忧,明天与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来。而自觉早已没有了明天的梁桐玉,唯有意外一直随身。

这天的午后,她低热的症状来得比以往猛烈,似是病情已经控制不住了,正在肆虐着她的身体。全身乏力地躺在床上,她的意识已经无法清醒,晕晕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当清醒过来时,咚咚咚正在床边舔舐着她垂在床边的手掌心。点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宝宝对不起,饿着你了。”她愧疚地抱起小狗,感觉自己滚烫的体温已经稍稍降下,只是大汗淋漓,全身黏糊糊的,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显得十分狼狈。

梁桐玉强撑着身体下床换了一身衣服,到客厅给咚咚咚的食盆添上狗粮和水,便又疲惫不堪地回到床上躺下。

也许是感知到她的不适,今晚的咚咚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碗里的食物,只是闻了闻食盆里的狗粮,用舌头舔了一小会,便回到了梁桐玉的身边汪汪叫着。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曲阿姨的消息。

【梁小姐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曲念,之前在病房我们曾见过面的,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接电话呢?】

梁桐玉轻轻捞起小狗,靠在床背上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然后回复上面的信息,并接通了电话。

“梁小姐晚上好,很抱歉晚上还要打扰你?是这样的,有件事想告知你一声。我的妈妈前几天已经去世了。”

“……”

梁桐玉听到这个噩耗,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深深地吸着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感觉鼻腔里都带着炙热的滚烫。

“节哀,”她声音哽咽了,“请问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是这样的,自你出院后,我妈妈的病一直在恶化,其它的身体病症也把她折磨得不轻。在她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她写下了希望能来参加她的葬礼的宾客名单……”

“妈妈去世后,我这几天便在一个一个地打电话邀请大家,想着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曲阿姨女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感。

“所以,曲阿姨是……希望我参加她的葬礼吗?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的病,我一定会去的。”她举起手想要捂住发红的眼眶,可泪水止不住地落下,落在小狗毛茸茸的身子上,打湿它的毛发。

“你愿意来已经是非常感激了。我们不在意这个的,真的非常感谢。”

*

挂断了电话后,梁桐玉缓缓地走到了阳台上,华灯降临,今晚街头歌手唱着一首她很爱的老歌: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她想起自己得知生病的噩耗后,带着无比沮丧和慌乱的情绪办好手续,一个人住进治疗专用病房,那时曲阿姨住在她的邻床上。

梁桐玉生得乖巧,待人亦客气有礼貌,见小姑娘独自在病床上没有人来照顾,做完气管镜后难受得惨白着脸不停地流泪,曲阿姨心软得不得了,平日里便多多照看着她。

曲阿姨会给梁桐玉讲许多故事,讲她后悔没有多读几年书,讲她年轻时爱错了人,讲她一时意气而放弃了当年一份包分配的工作,讲她不小心给孙女养的小兔子喂错了食物,害得它腹泻了许久。

她坐在床上边啃瓜子边对梁桐玉说,别看她现在好像乐呵呵的心很大,可是其实她也很怕。

她怕来不及陪着女儿变老,怕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小孙女长大。

梁桐玉出院那天,曲阿姨有点惆怅又有点高兴,把柜子上的一袋橘子塞到她手里,干瘦而被针扎得青紫的手紧紧拉着她,叮嘱她要好好治病,平日里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把自己养胖一点,养得健健康康的。

曲阿姨让梁桐玉感觉到如亲情般的温暖,驱散了她住院那一个月里的阴霾与不安。

之后她和曲阿姨只是在微信上偶尔联系,她的生活太过寡淡无味,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而曲阿姨,因为病情加重,也无力再时时与她谈天说地了。

只是没想到,医院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许弦家阳台上溢出屋里温暖的灯光,此时的他刚下直播,就听到了一阵门铃声。

戴着口罩的姑娘,抬眸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忙?”这是隔了那么久以来梁桐玉第一次和他说话,没想到却是求人帮忙,她偷偷红着脸,为自己一遍又一遍给别人带来麻烦而羞愧。

“你说吧。”

“就是……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咚咚咚几天,我要出趟远门办点事,我知道这事挺麻烦你的,如果你实在为难的话,那我就再想……”

“可以,反正我也好些天没见小家伙了,天天在屋里只闻其声不见其狗呀,”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许弦打断了。

梁桐玉不顾他话里的调侃,连声道谢后就抱着小狗,把整理好的用品拿了过来。

“因为我明早要赶早班车,今晚咚咚咚就留给你照顾啦。你放心,这些我刚刚已经消毒过了,它很乖不闹人的,这几天真的麻烦你啦,,有什么注意事项我会在微信给你发的,真的非常感谢你,等我回来请你吃饭!”她认真做着保证。

……

抱上小狗进屋后,许弦指了指那缸鱼:“来,咚咚咚,和原住民打个招呼,以后你们记得要友好相处。”

然后走出阳台,指着他的那堆植物:“看好了,这是我的宝贝,你不要随便碰它们哈,不然的话我可会扣你肉条了,”语气里却并无一丝威胁。

把它放在毛毯上,他将宠物用品摆放好,然后拿上一个塑料小球逗它玩。

许弦并没有像梁桐玉想象中那样生了气。

那天她拒绝了陈伯的邀请,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和老人家解释了一下她身体不舒服后,老人也表示谅解和关心。

只是那天晚上,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循环着她说过的那些话:

“不要靠近我,不要和我说话,我有病。”

“如果某天我不在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帮它找一个好人家。”

“我也想去呀,可是我有病。”

她身形消瘦得厉害,可许弦也拿不准她到底是得了治愈不好的重病,还是因为过于厌世而让身体一天天糟糕下去。

思考良久也没有头绪,甚至在和阿田玩游戏双排时,还恍惚了心神。

“诶诶兄弟你在想啥呢,我快凉了!!你赶紧支援我!!!不是,你愣在那干嘛?!挂机呢?!”输掉了这局后,阿田骂骂咧咧地吐槽着他送人头。

许弦这些天没想明白,也一直没再去打扰邻居。因为自己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感觉并不能在这件事上帮上什么忙。

可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自己,还给他留了一个甜蜜的小负担。眼前的小土松实在过于乖巧,爬到他身上后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柔软的毛带着一丝暖意,像个小小的暖手袋。

“感觉像是上辈子欠了你和你妈妈的,”他小声嘟囔着,身体却不敢乱动,僵直着身子开始刷起了手机。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正是人间好时节。

*引用文献出处:

歌曲《似是故人来》

王国维《蝶恋花·满地霜华浓似雪》

清·顾太清《菩萨蛮·端午日咏盆中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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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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