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拎出来的这二位不是旁人,正是乔装后的邱致和邬落棠。
原本二人装死装得正投入,打算将这些兵差耗出去便逃走,可突然听说这些工造兵不止负责检修护养火喷,还要负责操作,这就好比,天雨恰遇人送伞,刚要睡觉便有人递枕头。
校尉哪知她二人心中小九九,只作是天不绝人,这枕头便是老天递给他的,终究还有两个没有醉死,不然今日当真是要遭祸了。
恰在此时外面有兵差又过来,在门外一迭声的催促道:“张校尉,前锋将军多番催促,工造兵可整饬完毕?”
校尉道:“马上就来!”
这种情形下,他也顾不及追责这些,只问地上的二人道:“你们二人可会操作火喷?”
邱致连连点头:“会的。”
校尉便招手道:“带他二人出来跟上!”
邱致在混乱中看向邬落棠,外面火把的光亮渐盛,映出一片红彤彤的夜色。
虽然已乔装,但若放在平时,她那张脸定然要招人注意,只是此时兵荒马乱的,并无人去仔细瞧她,只一径簇着两人往停放火喷的地方行去。
邱致看着邬落棠手快速探入怀里摸出个镂雕的小铜球,又抬起手掌轻轻一掩便即放进自己口中。
她不动声色地也看向他,眼中带着点狡黠的笑意,邱致便将提着的心又放下几分。
她放于嘴里的那铜球叫做百灵球,百灵擅鸣,声音多变。这百灵球便是唐粟所造,可以伪作数种声音--风雨、鸟鸣、兽啸等。
另亦可作变声之用,男子可便作女子声,女子亦可作男子声。
北琰军军营甚大,工造兵的营帐已然是靠前的位置,可待他们行到停放火喷之处,也足足有里许地之远。
四架火喷俱被锦苫布盖着,只隐约显出一片轮廓。火喷的轮廓之侧立着一个身影,北琰人多半生来高大,那身影也很高大,背面看起来倒和穆九重狗贼有几分相像。
张校尉隔着数步远便停步向那人报道:“禀穆将军,工造兵已到。”
乍听此言,邬落棠和邱致俱心惊不已。
邬落棠用眼神拷问邱致:“你不是说穆家军并不在此处吗?怎么他会在?”
邱致以无辜和震惊的眼神回答了她九字:“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邬落棠自相识邱致以来,这是第一次起了想要剐了他的心思,默默地用表情上的无语和眼尾带出来的鄙视回复了他俩字:“蠢蛋!”
火把的光焰摇曳着,给那人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晕,其实看得并不是很分明,但那校尉方才既称呼的是“穆将军”,那这人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正这般将心吊到了嗓子眼,邬落棠强使自己沉下心思,心想--此番大概当真是生死由命了!便看见那立着的身影蓦然在火把的光影中回转过身来。
待邬落棠看清那将军面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便要从嗓子眼归位,心里还想着:“幸好此番没有带赫连灿那厮,不然这种紧要关头他难保不会沉不住气一惊一乍露出端倪来。”紧接着她便听到一向最沉得住气的邱致嗓子里发出“嘎”的一声儿怪叫。
邬落棠侧头瞪眼瞧他,眼瞅着他硬生生将差点漏出来的那声笑又憋回到嗓子底,随之面上和脖颈瞬间便起了猪肝一般的颜色。
她拿威胁的眼神瞥他:“现在还不是喜极而泣的时候,给我憋住了!”
邱致便死命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根儿。
原来这前锋将军并非姓穆而是姓孟,张校尉口音不正,连累邬、邱二人出了这一身的冷汗。
孟将军打量他二人片刻,似有不满,问张校尉道:“怎么就这二人?”
张校尉心中惶急,他总不能说余下的十几位都在帐中酒后酣睡呢吧。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倒没想到仅带来的俩工造兵还挺上道,一人主动开口道:“回禀将军,火喷之器人力只是助推,只需将弹丸推入,调角、点火即可,区区四架而已,我二人足矣。”
邬落棠因口含百灵球,此时话音便是个十足的男子声音,听不出半点端倪。
行伍之人不懂工造,邬落棠仗着从前从长辈处听来的几句言语胡乱糊弄了几句,倒也就这般糊弄了过去。孟将军一招手道:“工造兵过来。”
邱致和邬落棠两人便上前几步,垂首拱手恭敬道:“将军。”
姓孟的将军抬手将苫布掀下,问他二人道:“这四具铁疙瘩,当真威力那般强大吗?”
以前只听说朝廷自工造大家手中得了几架了不得的重器,可堪称为神物,非寻常刀枪剑戟这些可比拟,只是一直被皇族藏在皇城里做宝贝,这次亦是第一次于战场上见到。
乍一看见除了个头笨重,倒看不出什么威力,心中难免对传闻有些怀疑。
邬落棠和邱致上前,近距离看着那几架火喷冷硬的轮廓。除了在图纸上,这亦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东西。
其实黑漆咕咚的,并看不出什么来。
但邬落棠纵然不好工造,终究是出自工造之家的唐家后人,比旁人对这些的了解要更多一些。想到这些铁铸的大家伙,内里的机扩尽是孙、唐两家先辈们用心血所造,原本只是出于工造师对新奇之物的钻研之心,然而却被用作战争重器,不知道会枉杀多少性命。
这些年,北琰皇族不知道重新找了多少工匠,也只造出了一批又一批弹丸,却终究无人再复刻出这样庞大而又精巧的器物。
视线无法在黑暗中看清它们细致的样貌,邬落棠状似随意地抬手按在铁铸的器物上,手指却在不动声色中细细摩挲抚触着上面的浮雕,她的心中是复杂难言的,手下这物曾是先辈们的心血,也是他们至死都不能消弭的心病,如今这些亲切又可怕之物就在她的手下安然放着,今日或许也终将被毁在她这个唐家后人的手中。
纵然心中百感交集,她行止上却不敢暴露丝毫,眼下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的关键时刻,简直跟撞了大运般顺利,所以愈加要小心,万不能露出端倪才好。
她的手一触既收,随即道:“禀将军,这火喷之器,以热量所驱,内送弹丸入筒,一架威力可抵百名精战兵。”
孟将军不置可否,只颔首道:“既这般威力,今日倒要让本将军见识见识。”
他随即命左右兵士道:“将火喷抬上轮车。”
当即有二十人出列,五人一组便欲抬火喷上车。
这火喷一旦被抬上车推上战场,便当真再无可挽回,邱致心焦,手暗暗按在腰际,看向邬落棠。
再不出手,可真就迟了,可若这般出手了,他二人怕是也再无生机。
正是这般紧要关头,邬落棠上前一步突然开口道:“将军,等一等。”
那孟将军侧头瞥她:“何事?”
邬落棠煞有介事道:“欲启重器,先祭天,天既允之,凯旋便可期。此火喷之器,喷筒朝天,便是向天借势,天地同寿,不可厚此薄彼,故而战前必要再祭地。”
“如何祭地?”
“禀将军,便是以倒立式将火喷喷筒冲地而放,再以弹丸入其中,首炮冲地虚发即可。”
她这番说辞不止那孟将军愣了,就连邱致也愣了。
邬落棠这人自少时被看出不是工造那块料,唐家长辈也曾着意寻先生教授她别的,可她又不擅女红、不通文墨,不喜静坐,性情大类其父,只愿舞刀弄棒。
所以方才她硬诹出的这一套说辞,但凡是个略通晓文墨祭礼的,都会听出蹊跷来。
孟将军眼睛紧紧盯向邬落棠,借着火把的光去端详她,她即使身上穿着的是北琰工造兵士的衣服,但那身型比之一般士兵要略显瘦削。虽然一直低垂着头,但看那耳垂和脖侧露出的面皮,也确然过于白净。
孟将军眉头纵起,眼神中含着几分锐利地审视,一步一步行到邬落棠面前。
邬落棠虽默立着,然细看下其身体绷紧,是做好了随时交手的准备。
两方位置过近,若真交起手来其实并无优势,邱致放弃了腰间佩戴的武器,转而从袖筒中顺出了几枚银针,若那姓孟的此时胆敢发难,他便要立时将银针抛出,无论如何也要尽力替寨主周旋一阵,就算拼掉了这条性命,也要助寨主将火喷毁去。
就在这般紧要关口,那姓孟的突然开口怒斥道:“既如此你们还等什么!若耽误了本将军的前锋作战,必按军法处置!”
邬落棠侧头与邱致眼神相触,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上前麻溜将四架火喷调整了方向,使喷筒朝地安放。
这些年北琰皇族四处寻匠人仿制火喷,可到底火喷没仿制出来,反倒弹丸被造出不少,故而这被推上战场的四架火喷,每架配了足有上百只弹丸,单看这弹丸数量,便知北琰破南晏边关的决心。
四枚弹丸分别被推入喷筒,邱致从身后一士兵手中接过火把递给邬落棠,在将要点燃引信之前,那孟将军似有所觉,突然问道:“等等,这喷筒冲地,若点燃,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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