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邱致本想趁众人不注意鸟不悄地闪遁,刚从饮马槽子里爬出一半身体,就被寨主无情出卖,继而又被众兄弟呼啦啦地上前围观,一脸哀怨地在人堆中间丢人现眼。
成功祸水东引之后,邬落棠起身,刻意绕过人群,向后山的方向行去。
其实这次的刺杀失败于她来说并没有很意外,她一向知道穆九重这狗贼难杀。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突突的,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冲击着她,让她急需要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清静一下。
这一清静,就从青天白日一直清静到了傍晚,太阳都快下山了,若不是邱致无端寻到此处来,怕不是她要再坐一整夜。
邱致道:“寨主别丧气,咱们兄弟们方才说好了,只等寨主令下,今夜兄弟们便连夜再布置一些机关,待明日我们便与他们决一死战!”
邬落棠头也不回,只无奈叹道:“好,同他决一死战。”
她知道那穆九重从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人,他是北琰朝最战功赫赫的将军,刀下亡魂不知几千几万,在他心中哪里有情面二字。
他拿山寨的这帮众兄弟们当活靶子,练他的穆家军,待穆家军练成,大概就是他屠匪给北琰朝皇帝报战功的时候。
邬落棠起身,对邱致道:“让众兄弟们开工,布机关、设陷坑,待明日杀他穆九重狗贼!”
当夜邬寨穷全寨之力,在山上山下多番布置,事关生死,所有的机关、陷坑都是置人于死地的设置。
邬落棠和邱致上上下下,所有的路线全部捋过一遍,如何埋伏、如何拼杀,只待明日决一死战!
可第二日,穆家军并未出现。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六七**十日,穆家军依然没有出现。
第十一日,邱致下山打探,却发现穆家军北郊驻地营地已空,后来又进平安城,方知皇族已自行宫离开,返回北琰朝都城了。
邬落棠耳听着寨中兄弟们呼呼喝喝叫嚷的声音,尤其以赫连灿的声音最大:“狗贼穆九重定是惧怕了我们兄弟,这才不敢上来一战,悄悄遁走。”
她只独自喝着方才邱致递过来的酒。
她心中知道这未成的最后一战,或许是穆九重对他们不堪为敌的一种藐视,也或许是他临时有其他重要的事,例如边疆征战。他是北琰朝的将军,自然不能长久偏安一隅,必有很多征战等着他。
她该同兄弟们一块高兴的,毕竟强敌离开,行军打仗,大军一旦开拔,长则十年八载,最短也要半年一载。
碗中酒已干,她望着那空空的碗底,心上却也似凭空添了一处空白。
后来的邬寨,日子依然那般过,他们又开始了打家劫舍的行当。
八月的时候,他们劫了北琰朝的一个富户,敲了一大笔竹杠;九月的时候,他们又绑了南晏朝靠近边关口的一个县令的儿子,赎金五百金。
九月底的时候那个县令雇佣了一个江湖帮派意欲从昆山南边的山道杀上邬寨,无果。
十月中旬的时候,那个江湖帮派甚至还联合了左近的其他匪帮。
这一战打得很吃力,但最终依然守住了邬寨,其他匪帮退走的那日,邬落棠站在山头遥遥相送,莫名地便想起了北琰朝的那位将军,若是他来攻寨,邬寨莫说守住个把月,便是个把时辰都是多的。而现在邬寨这般难攻,或许还要感谢他那两月来的折辱和磨砺。
而眼见着,冬季便要来了。
邬寨兄弟们赶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备足了粮食,一车车拉进更深的山中。
那山中,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南晏朝和北琰朝都在寻找的秘密。
霜降那日,邬落棠带几十兄弟自后山数里之地高处一个天然溶洞穿过,那洞高悬于山壁之间,外有树木巨石遮掩,寻常难以发现。
绵山山脉连绵起伏,有的巍峨如直通霄汉,有的绵缓伏荡就像天边的一幅丹青墨染。里面山河相错、老树丛生、百兽藏伏,顺着绵山势起处,越往深处越行路凶险,平日鲜少有人会到这鬼地方来。单是一个在绵山入口处的邬寨,便似占尽了山河的便利,以山势、地形、乃至毒瘴做屏障,更何况更深之处。
关于绵山的传说很多,或说里面有百鬼守门,进去便不得生还,或说那里是神仙居所,不允凡人踏入。
旁的是假,险倒是真。
里面瘴气、泥沼、毒虫猛兽,纵然是走过很多遍的邬落棠,每次也要告诫身后兄弟们务必当心起来,不可轻忽。
随身带了可避毒虫和瘴气的万能药粉,天下除邬寨,旁处都寻不到的。翻山越岭皆不在话下,过沼泽时也自有关窍,猛兽更是不惧。对邬落棠来说,猛兽可比狗贼穆九重好修理多了。
他们走了很久,从青天白日走到夜幕黑沉,差不多是三更的时候,才看见深深夜色中出现的那一点点光亮。
向着那光亮的方向走过去,越走近那亮光便越多,一点一点先似萤火,后渐成繁星之势。直至走近,方看出那是一盏盏悬在树枝上的小灯笼。
灯笼中的火苗小小一簇,可纵使山间总有夜风吹过,却也吹不熄它。
赫连灿欲用手去摘,被邬落棠一把挡住。
“寨主,这灯笼怎这般古怪,山里的风这么吹,里面的火苗都不带晃动的。”
赫连灿是第一次进山,以往邬落棠并不愿带他,每每听他说话就很糟心,这次若不是寨子中有些琐事还需要邱致处理,没办法同来,又因这赫连灿有把子好力气,这才万般无奈带他进来。
“这灯笼可不是普通的灯笼,里面灯油是特制的,有特殊的灯道,可燃七日夜不灭。你若摘下,灯便毁了。”
“什么玩意儿,这么玄乎”,赫连灿大惊小怪地说道:“既有这好东西,何不挂在我们邬寨上几盏?”
邬落棠没作声,她停下来看了看那些灯笼,转头对后面拉车的兄弟们说道:“顺着灯笼悬挂的方向走,很快就到了。”
果然又行出不到半里地,眼前突然出现了奇景。
只见荒山野岭之间平地出现了一个村落,村落入口处一个牌楼高立,上面书四字--无名而隐。这村子好像是知道会夜半有客到访,里面沿街悬灯,街道井然,完全不似深夜该有的样子。
“落棠。”有人喊着邬落棠的名字。
她凝目去看,见到一侧山坡上正老远走下一人,那人一身白色衣袍,行走之间衣袂如风,正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笑着向她招手。
邬落棠当即大步迎过去,隔着数十步远的时候站定,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须臾之后方开口道:“三哥,你的腿?”
面前被邬落棠唤三哥这人姓汝,名青峦,便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
汝青峦直走到她面前方停下来,笑着望她,随后拉起她的手腕说道:“猜到你今日会来,已在此等候多时,走!家中已备好饭食,带着寨子兄弟们来吃饭。”
邬落棠摆手示意赫连灿带着后面的兄弟们跟上,自己与汝青峦并肩先行。
两人也不说什么话,都只是笑。
一众人便这样进了村子,赫连灿指挥着兄弟们将身后拉货的板车放到一边空地上。许是卸车的动静太大吵人,不过瞬时,便又出来了很多人,有壮年上前搭手帮忙一并卸货,还有孩子们互相拉扯着同伴,在外头围观。
赫连灿拿出之前特意在平安城里买的糖果点心与小孩子们分食,引来孩子们的一阵阵开心的喧闹。
饭席是摆在汝青峦家中的,汝家的院子开阔,院中悬着许多盏灯笼,里面亮如白昼。
村子里的人似乎相处都很融洽,那些一块卸货的青壮年男子们也不客气,陪着邬寨的兄弟们一块入座。
山中原本风冷,又是霜降的季节,可这院子中倒甚是奇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院落,却隔风隔凉,在里面宴饮丝毫不觉寒冷,温暖如春季般。
赫连灿隔着两张食案嚷嚷道:“寨主你看这院子里是什么门道,怎么不冷还热?”
邬落棠无奈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怪他这般话多,倒是汝青峦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而向赫连灿解惑道:“你们寨主哪里懂这个,自小她便最受不得旁人考问她这些,你便是问她,她也说不上来。这院壁不过是用了些防风防寒的材料,算不得什么稀奇。”
说着话,他又举起案上一盏酒,说道:“这酒是入了草药的药酒,最是发热,来,寨中兄弟们共饮此盏,驱一驱身上的寒气,便不会染上风寒。”
众人满饮了此盏,落盏后便也不再客气,开始对着食案上的食物大吃大嚼起来。
汝青峦此时才转过头,又细细致致地瞧了她一时,再盯着她将案上药酒喝干,这才开口道:“你又瘦了。”
邬落棠早已习惯,每次过来这里,他总是要嫌自己瘦的。
她转头也看他,道:“三哥,你倒是如故,依旧那么唠叨。”
汝青峦便当真闭了嘴,就只是笑。
邬落棠转而望住他的腿,进村的这一路她看了他的腿很多次,现下终于忍不住,再轻轻问道:“三哥,你的腿?”
“想看看吗?”
汝青峦在她的注视下毫不避讳的撩起袍摆,露出里面一双泛着冷光的假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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