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的睡眠质量很差,常常失眠。但是她从不渴望一夜无梦好眠到天亮。她渴望做梦,喜欢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能毫无顾忌、随心所欲地和郑骐相会。
有时候生病,吃了药之后昏昏沉沉,整个人好像昏死过去一样,做没做梦,梦到了什么都毫无印象。她痛恨这样的夜晚。这是一种浪费,如果人生只有两万多个夜晚,那么她已经浪费了三分之一的时间。人会老,记忆会衰退,她不知道自己老了还能不能再梦到他,还能不能记得他的样子。后来再生病,她索性不吃药。
那些不吃药的夜晚,她梦到过各种各样的郑骐。
十岁的时候,她跟人赌气爬上树却不敢下来,又不肯服输,只得一个人在树杈上坐着抹眼泪。天黑了,附近的野猫此起彼伏地叫着,她怕猫,吓得瑟瑟发抖。最后是郑骐找到她,把她抱了下来。虽然只比她大一岁,但是已经高她一个头的郑骐拍拍她的脸,温柔地笑,“你这个傻丫头,让你上树你就真的上树啊,你看你的脸,成了小花猫。”没有责怪和嘲笑,只有关心和疼爱。
十二岁的时候,她生理期突然来了弄脏了裤子,躲在教室里不敢出去。还是郑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遮挡,然后把她送回家,阻隔了院子里调皮鬼们鬼鬼祟祟的目光。
十四岁的时候,她期末考试没考好,被妈妈一通训之后躲在房间哭个没完,不见人也不肯吃饭。任凭爸爸怎么劝,就是不开门。最后,还是爸爸请来了郑骐。他这个时候已经上高一了,下了晚自习饭都没吃就来劝她。隔着薄薄一扇门,他的声音温暖又戏谑,“你再不吃饭,那我把你的饭吃掉咯,我刚下课正饿得慌呢。”她马上就开门了,不是真的怕郑骐吃掉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而是怕他再没有更多的耐心来哄她。最后,两个人一起吃完饭,郑骐又给她辅导功课,直到她眼睛睁不开了,他才无奈地摇摇头放过了她。
十六岁的时候,郑骐要离开家去千里之外的北方念航校。她既为他的优秀感到骄傲,又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伤感。她还没成年,不敢告诉他她的少女心事,又怕远走高飞的郑骐会渐渐忘了她这个邻家妹妹。在机场,她强忍着眼泪看着郑骐走进闸口,没想到郑骐却突然回身对她挥挥手,“好好学习,将来我开飞机带你看日落。”
十八岁的时候,她终于拼尽全力考上了军医大学。这是她父母的母校,更是她能接近他最近的方式。父亲说,将来她毕业了多半会分到空军部队当航医。到时候求父亲帮忙,把她分到郑骐所在的部队,她不就可以经常看到他了吗?记不清为了这个梦想熬过多少夜,哪怕生病发烧,她也没少做一套题,没赖过一次床。就为了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他那样优秀,她如果不努力,怎么追得上他呢?
醒来的时候都是哭着的。
有时候枕头都湿透了,眼泪湮过的地方干了之后变得有些硬,她会马上换个枕头,强迫自己再睡。可惜事与愿违,醒了多半就再也睡不着,她只能枯坐到天明。梦里都是他,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醒来的时候都没有他。她很想很想他,如果能永远在梦里就好了。可是她答应过,她会好好生活,最后只能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一个人默默流泪到天明。
她从来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还能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臂膀和温热的躯体。
“郑骐,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丢下我不管。”
她把脸在他的军装上轻轻蹭着,熟悉的触感,曾经无数次她也这样靠在他的胸口,诉说两地分离的思念之苦。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肩膀,轻轻把她从怀抱里暂时解脱出来。
她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久别重逢,他难道不想念她吗?
苦苦等待了一千多个日夜的脸就这样极致地靠近着,他的眼睛里也清晰地写着相思和喜悦,还有几分微微的羞赧。
是了,郑骐就是这样的。哪怕他的想念再喷涌待发,也会竭力克制住。他会因为许悠然在大庭广众下的拥抱而局促,会因为许悠然主动亲他的脸而害羞,他的感情虽然含蓄但很纯粹。
“咳咳……”
几声刻意的咳嗽从走廊那头传来。
许悠然这才发觉十来双眼睛都看着他俩,羞得满脸通红,脸上的笑意却止不住,双眼一刻不离地看着身旁的人,只是略微拉开了些距离。
余月这才有些尴尬又有些了然地走上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八卦**,笑眯眯说:“这是在医院呢,注意影响,悠然,这位是?”
她说着眼睛又往肩章上扫了扫。
“一毛二”,没错,就是中尉,根本不是许悠然说的“一毛三”。更不是空军制服,是如假包换的海军制服。除非她是色盲,分不清蓝色和白色。
许悠然炙热的眼神已经毫无疑问,这的确是她口中的“未婚夫”。
那么问题出在哪?
她从来没见过许悠然笑得那样开心热烈,像个孩子,喜极而泣,脸上还有泪痕,但却是幸福的眼泪。她不忍心戳破她的快乐,不管这快乐是不是欺骗来的。
一旁等待做检查的小伙子们也都遮遮掩掩地想要探听内幕,虽然都竭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是注意力分明都在许悠然身上。
“咳咳……”许悠然的“未婚夫”清了清嗓子,对余月伸出手。
“你好,我是……郑骐。”
余月一愣,马上也伸出手和他轻轻碰了碰,“你好,我是悠然的同事余月,久仰久仰。”
郑骐听到“久仰”两个字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不过转瞬即逝,他马上笑着说:“感谢你对悠然的照顾,她经常跟我说医院的同事都很关照她。”
余月“呵呵”尬笑了几下,“应该的,我们都很喜欢悠然。只是一直不知道原来她的未婚夫就在眼前,还老想着给她介绍对象,真是不好意思。”
“我之前一直在北方集训,最近刚刚回来,改天请大家吃饭,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悠然的帮助。”
余月眼珠一转,干笑了几声。
如此离奇荒唐的场景,她居然没办法当场拆穿,还得陪着演戏。这个人到底是谁?是他欺骗了悠然,还是悠然在说谎?以她对许悠然的了解,她不至于说这种谎,那么是“渣男”欺骗悠然说自己是飞行员?可是这人身上明晃晃的海军制服她总不会看不见吧。话可以乱说,军装可不敢乱穿。
她不安地看了看许悠然,她的视线一直围绕着郑骐,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唉,自欺欺人的傻瓜。
“悠然,那我先去吃饭啦,下午别忘了按时上班。”余月需要静静,思考到底该不该把这些明显的漏洞拆穿。
许悠然正要答应,郑骐却开口了,“我这边还有事,估计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晚上下班我来接你好吗?”
许悠然只得点点头,微微仰头看着他,表情乖巧又带着几分娇羞:“好,我会尽量早点下班的。”
这边的检查全部做完了,郑骐和他的战友整齐划一往外走去。许悠然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就像每次他假期结束要离开时那样。
他肯定会回头看我的。
许悠然这么想着。
每次她送郑骐去机场,他总是在进了闸口之后再转身看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许悠然知道郑骐也像她舍不得他一样舍不得她。
果然,郑骐的脚步在门口停住了。他回头,深深地看了许悠然一眼,然后才转身彻底消失在她视线里。
余月见许悠然还迟迟不肯离去,上前揽住她的肩,柔声问:“这就是你说的超级飞行员?”
许悠然点头:“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帅?”
“帅是帅,可是大小姐,你不会分不清海军和空军制服吧?”
余月希望许悠然是被骗了。如果真是这样,她愿意当那个揭穿骗局的恶人。短暂地活在伤心里总比永远活在骗局里强。
“我知道啊,他穿的不就是空军制服吗,一杠三星,最年轻的上尉,他才二十五岁呢,郑伯伯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的上尉,他将来会是最厉害的飞行员。”
许悠然依依不舍地看向郑骐离去的方向,脸上洋溢着幸福和自豪。那是她的爱人,从小就出类拔萃,天赋卓绝。虽然为了追上他的脚步她付出了很多,但她从不觉得苦。
余月目瞪口呆,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得顺着许悠然的话,满口胡诌。
“真的很优秀,来,跟我说说,这样又帅又厉害的人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去你的——”许悠然娇嗔着拧了余月一把。
余月藏着满腹心事,强颜欢笑着和许悠然去了食堂。
她确信了一点,她的朋友,军医大学毕业的博士上尉、专业过硬的许悠然,精神出了问题。
那个郑骐,知道吗?
“你小子,原来金屋藏娇这么久啊!”车上,三四个小伙子嘻嘻哈哈,胡乱开着玩笑。
“什么金屋藏娇,别胡说八道,注意纪律!”郑骐扶正被战友弄歪的帽子,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笑骂。
“嫂子这么漂亮,什么时候给我们引荐一下,医院肯定还有很多没对象的小护士,你看哥几个苦哈哈的,给我们也介绍一下呗,国家把过关的,绝对信得过!”
关系最好的佟博文是山东汉子,一贯直来直去,豪爽惯了,一把箍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
“自己去找,别烦我!”郑骐撂开他,语气有些不耐。
“我还没问你呢,你啥时候改名字了?哥们儿怎么不知道啊?别是你为了骗小姑娘瞎编的吧?信不信我去政委那告你……”佟博文嘴上没把门,什么话都敢说,两人平时嘻哈打闹惯了,谁也不当真。
几个战友也跟着起哄,逼着郑骐给他们介绍对象。
郑骐被闹得没办法,只得捂住耳朵,眼睛一闭,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
他是军人,本不该相信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是此刻,他真的希望如果有报应,都报应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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