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只是想，更加确认自己心里的猜测。
在当时，他收到路云的衣服之后，心里一直存有疑惑。外婆是自己的远房亲戚，他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就算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从未见面的情况下，竟给他送了衣服。
后来，他去问了刘琨泽，刘琨泽却对此并不知情。
刘琨泽并不知道跟路云家存在着什么亲戚关系，还问他：“你是从哪儿听的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心里开始有了另外的猜测。
而今天，面对外婆时，他突然很想向她亲自确认，那次事件的真相。
外婆听他这么一问，也突然记起来了，带着慈意笑容的脸面对他，娓娓道来：“是啊，是那孩子的主意，云宝那时候也还小吧，有一年冬天，他突然跟我说，小区有个孩子，大冬天的，只穿薄薄的衣服。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孩子就是你。”
外婆：“他当时还拿出了自己存的零花钱，让我给你买厚衣服，我们去了服装店，他呀，就一件一件，认真试了好多衣服……”
外婆将那段往事缓缓道来。
慢慢地，刘宇一心里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涓涓暖流自心底深处涌出。
关于当年心中的小小疑惑，在如今突然拨云见雾。
外婆的话，终于验证了他的猜测。
原来，这一直是路云的心意。
可他却瞒着他，这么多年一直闷在心里，也从不曾主动向他提及。
-
下午，天灰蒙蒙的，窗外仍旧在下小雨。
刘宇一和路云在楼下正厅陪外公外婆聊了会儿天之后，就上楼写作业。
两人坐在窗前书桌，面前各自摆着各自的作业，投入其中。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刘宇一感觉身边的人有所动作。
路云手按着额头，对着面前的一道材料题宕机卡壳。
刘宇一看他试卷，一大道材料题，似乎是地理。
他学的是理科，路云学的文科，眼下自己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发现路云僵对着试卷坐了有几分钟，怕他因此卡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就摸出手机决定帮他一下：“实在想不出来，可以翻书或者搜题嘛。”
“不行！”
路云手仍旧紧按在额头上，很坚决的样子：“这个内容我之前背过，我一定要想出来！”
行吧……
刘宇一暂时不打扰他的思路，拿起一旁的手机，偷偷在搜题软件里，键入了刚刚在路云试卷上瞥到的几行字。
时间就这么又过去了三分钟。
路云揉着头发，决定试着从死胡同里出来，提起了笔，想到什么写什么。
不……不行，还是得提高正确率……
想到这儿，他又将笔丢下，决定再多花点儿时间回想，这次由单手撑头改为双手撑额头。
旁边突然传来沉稳清晰的声音：
“海冰与海浪之间存在相互作用，海冰的加速消融使……”
路云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惊乍而起。
他猛地捂住了刘宇一发声的嘴巴，由于动作太猛，力道过于突然，他半身朝他倾过去。
“你不准说！”
温热掌心，一瞬间贴上刘宇一嘴唇。
路云这一动，不小心带到了桌上的试卷和水杯，试卷往旁挪了一截，而保温杯则直接落到了地上，发出“砰”一声。
路云准备松开手去捡地上的杯子，刘宇一却将他手控住，握住：“谢谢都不说一声？”
路云：……
我真谢谢你啊。
“杯子掉了……我去捡东西。”他试着挣开。
“捡东西这事儿咱先不急，保温杯不锈钢材质，摔不碎。”刘宇一控着他的手，靠近他一点距离，问，“路路，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啊？……”
路云对上他突然凑近过来的眼。
刘宇一眼珠澄澈干净，目光却深邃：“五年级那个冬天，那次，你送我的衣服，是不是你自己说买的？”
旧事重提，路云没想，他竟然突然问出了这个。
他怎么知道这件事儿？
刘宇一在路云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丝讶异，他想，他一开始就果然猜得没有错。
路云心想，他竟然突然问到这个事情，难道是外婆跟他讲了吗？
既然瞒也瞒不住，那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
知还没说完。
刘宇一突然更近一步，将他朝怀中一拽。
接着两只手拥住了他。
“让我抱一个。”
……
路云眼睛霍然睁大。
刘宇一倾身过来，双手抚在他肩上，头深深地埋下来，靠在他的肩膀。
这似乎……是个充满了感激意味的抱抱。
路云竟然就这么任由他抱着，又一次因为他而僵默了。
他们周围，空气流速放缓，路云在他侧肩微仰起脸，目光凝在上方的天花板。
他在很努力地寻找一些措辞，以打破此刻难挨的宁静。
“没……没事的……那时候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顿然出声。
“可是，你的举手之劳，却给了我当时的我温暖。”刘宇一手未松动，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谢谢你，路路。”
“不用谢……”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道多久。
直到房门外传来串串脚步。
接着是外婆的敲门声：“两个小朋友，吃点儿水果。”
刘宇一慢慢松开手，起身：“我去开门。”
外婆端着果盘给他们送过来，刘宇一笑晏晏接过来：“外婆辛苦啦。”
“你俩又在学习吧？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记得把水果吃完哦。”
“好。”
-
门关上，刘宇一端着盘子坐回去。
路云正将刚才落地的保温杯捡起，擦擦上面的灰，重新放回桌子。
刘宇一坐回来之后，却没有继续投入功课。
而是一手撑在桌面，掌心托着腮，转脸认真凝视着路云。
路云余光感觉到身旁似有注视，借着摆正试卷的动作，微侧过脸看刘宇一：“你干嘛看着我？……”
“我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
刘宇一两边唇角扬起大大的弧度，眼角眉梢也是，弯起来，整张笑脸明媚极了：
“就像小天使。”
路云：……
“哪有你这么夸人的？……”路云面色又不自禁浮出薄红，被刘宇一这样毫无障碍地近距离注视，他感觉如坐针毡，手放到哪儿都不合适。
“你别看我了……”
路云笔尖点点他面前的书本：“你快写你的作业啊。”
“我作业写很快。”刘宇一仍然无动于衷，笑容的花儿继续朝路云开放，“现在，我就想多多看看你。”
……
路云脑子越来越热，逐渐混沌起来。
这话语越来越直白。
越来越让他浮想联翩。
是他想多了吗？
如果刘宇一只是出于朋友层面，出于感激，对他说出这句话，那其实没有什么。
可在现在的他听来，刘宇一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带了一点其他的意味。
……不，是他自己多想了。
他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他努力将视线集中在面前的题目，努力地屏掉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可是这些乱糟糟的思考，竟越挥越多，越挥越拧成一团。
而刘宇一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大脑完全炸成一片空白。
刘宇一朝他又靠近了一点，认真凝视他的脸：
“路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接着：“耳朵也是。”
……
路云真的僵了。
有一种“心怀不轨”却被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我……我有点感冒了……”
他说着迅速起了身，准备转过去或者去浴室，将注意力转移，暂时摆脱现在脸红心跳的症状。
他越来越发觉自己面皮薄，真的经不起说，越说他就脸越红。
“哎？又感冒了吗？”
刘宇一诧异，这感冒症状还真是如影随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也随之起身，挡在路云的出路前：“是不是发烧了？我摸摸？”
“没……没有……”
路云生怕他接下来探查出一些什么。
忙侧过身，躲开他探过来的手。
刘宇一这次却当仁不让，紧随而上：“没事儿，我先看看。”
“真……真不用……”
路云后退几步，慌张躲闪着。
刘宇一这次却紧随不舍，两人推诿之间，不知不觉，路云竟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墙上。
……
他陡然察觉到危机。
而刘宇一阴影落近，朝他俯身而下。
两人之间距离近得，似乎都能看见彼此眼里对方的倒影。
路云呼吸霎时间就停滞了。
刘宇一探身过来，阴影落下。
路云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斥着他的注目、他的声音，他的身形。
接着，他额头传来触感。
刘宇一温热的掌心覆在了他的额头，眉眼仿佛盈着温润的水，路云竟不知不觉陷入进去。
只是。
他的手相触几秒之后，又离开了。
……
刘宇一手在触完路云额头之后，又移到自己的额头上，感知了一下温度，轻轻开口：“好像是有点发烧。”
……还不都是你害的。
路云心说。
路云被他困在墙与他之间，越发感到逼仄的压力。
不行……
再这样待下去，只会让他更难熬。
他趁机从侧边挪了出去，在刘宇一反应过来，即将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迈开步子往前。
“我去拿点冰块降温。”
“唉？等……”
刘宇一正想说什么，路云已经急匆匆逃离了房间。
-
刘宇一掌心还残留着路云刚刚额头上的温度。
他看了看手心。
接着，手握成拳，轻轻地抵在自己的额头。
肘间阴影里，他的笑容竟有些飨足的意味。
没关系，今晚，他们不是还有一些相处的时间么。
既然相处短暂……
他一定会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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