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乐瘪了瘪唇,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一一展开递过去,“我去寻牙人瞧了屋舍,城南兴安巷的最便宜不过,只是也须五十两。我便从钱袋里拿钱付了定金,这些是地契房契还有余下银票。那方小院待明日过了官印,便能搬过去。”
云琼怔然,未想淳乐已将事情敲定,她将契纸接过细细瞧了又瞧,又抬眼落向淳乐,那般生怯踟蹰却又强作镇定,好似卯足了劲儿只为证明自己可派上用场,全然失了往日灵动。
可她本意原不是为此......
“淳乐.....”她蓦然垂落羽睫,嗓音颤栗却又急转直下落入冰点,仍故作冷漠,道:“你须思量清楚,跟着我日后未必舒心。”
淳乐才不管其他,她只听出话中为她留了余地,姑娘不再赶她离开!她眸光俶而盈亮,却忽地抽走云琼手中契纸塞进荷包,又腆着笑脸挤进云琼怀里,万分笃定:“淳乐想得不能更清楚。”
“契纸收在淳乐这儿,小院便是淳乐的,待明日住过去,姑娘便是客,客人可赶不走主家。”
“况且夫人病着,姑娘一个人定然照料不及。还有许许多多事,淳乐做得,姑娘却不见得能做。眼下是姑娘离不开淳乐,不是淳乐离不开姑娘,所以姑娘更不能赶我走。”
末了,又极快地小声补上一句:“淳乐赶也不走。”
云琼静静听着她的小盘算,心头却是涩作一团,滞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抚了抚淳乐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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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世代为官,门庭也算煊赫,昔日趋炎附势者犹过江之鲫,可而今骤然冷落,竟连双亲旧友都避如蛇蝎,仿若她身带疟瘴,世所不容。
连日下来,她已记不清第几次被拒之门外。可分明若简哥哥说,朝堂上仍有人为父亲求请......
可为何却不肯相帮?
助她入台狱,见父亲一面,一面便好.....
长街漫漫,光影孤寂。
她好似身作一阵寒风,所经之地门户紧闭,未经之处眼睛藏在门缝后紧紧窥视她的步伐,不必靠近上前,大门自然落闩。
唯有一户。
门扉大敞,毫不设防。仆役正架起竹梯,攀高点灯。不多时,门廊下两只雕花灯笼高高悬起,经风一掠光影明灭,在风中簌簌打着转。
仆役收拾妥当,扭头一看,见她凝立在当街,忙上前来问,可仆役上前一步,她便后撤一步,这才停在了五步之外:“云姑娘,可要入侯府稍坐片刻?”
云琼垂落在身侧的指节缓缓攥紧了袖缘,强迫自己从高悬的玄金匾额上剥离视线。
她不道谢,也不拒绝,只是转身时,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似逃。几步之后,径直提裙奔走。
仓皇的喘息声落进乌沉沉的夜色里,听来像是恐惧。
可她知道,那比恐惧更加不堪。
粉雪来时无声,亦如去时。
待她察觉时,雪势已然大作,大片大片漫散于空,未几,地面已是霜白一片。
雪粒子落进眼里,化成一滴泪盛在眼眶盈盈闪烁。
那日...也是鹅毛雪.....
他背影决然萧索,扬鞭策马,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雪雾,任谁也拦不下。
云琼缓缓停驻,怔然伸出手臂,肩上却忽地压下重量,药草凝香覆落周身,她骤然垂眼看去,银灰狐裘毛色莹亮,其上好似还残留着余温。
她回身,对上兰彧微沉的眉眼,他眼底有些浓得化不开的情愫,云琼瞧见了,却避了开。
“跑什么?”兰彧言语依旧温和,说着,抬手替她拢紧毛氅衣襟。
云琼垂着眼,轻轻摇了摇头。他从不过问往事,从不逼她直面当下,他只对她好,好似只会这一件事.....
兰彧眸光温和落在她面上,因天寒而泛起粉意的双颊鼻尖,却意外将人衬出几分好气色。
须臾。
他道:“伯母醒了。”
话来得突然又夹杂莫名的沉重,云琼心下瞬间闪过不祥,当即便问:“是阿娘身子......”
“安心,”兰彧摇头:“伯母恢复得很好,神智体魄皆与往日无二。”
他牵过云琼冷得发僵的指节,握进掌心缓缓温着,眉眼间却渐渐凝重:“是伯父......”
云琼才落下的心又瞬间提起,却不敢问:“可是圣上......”
兰彧摇头:“伯父一案,原应待到圣上苏醒再作分辨,可眼下.....”他轻叹一息:“怕等不到那时了。”
云琼怔怔抬起眼,颤声问:“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圣上尚未苏醒,眼下朝中由太子监国,今日韩相言语煽风,又将此事提起,几番催促要将伯父罪落实处,明日此案便将落去太子手中重新定夺。”兰彧眉间紧拧:“太子行事果决,又素来主张依循前制重典治吏,可前制无道动辄株连......”
他话音顿住,叹道:“昙儿,伯母须尽快和离,你我婚事也须提前,傅大人若不想被连累,必然会鼎力相助。”
株连!!?
云琼心头骤凉,不可置信:“可我父亲为官端直,素与民之便,不可能…亦不该落得如此境地!”她骤然推开兰彧,低头喃喃,语速快似吐珠:“何况…何况我求舅舅是为救父亲出狱,不是要他助母亲和离,这不对。若简哥哥,这不对!”
话虽如此,却忽地软了腿脚,身形跌晃登时跪倒在雪地,又极快被兰彧揽腰扶起。
“圣上仁厚,太子却并非如此。倘若拿命去赌他半点仁慈.....”兰彧嗓声发沉:“昙儿,你我都承受不住这代价。”
“不...不该这样的.....”她忽而想到什么,指节紧攥兰彧胸前衣襟,苍白扯出一抹笑:“定是你弄错了,我还未见父亲....父亲定有办法.....”
兰彧垂着眼看她,不语,只听她口中反反复复念着一句“父亲定有办法”,末了,却忽地一头重重撞在他胸口,埋着头,双肩颤颤再也说不出旁的。
兰彧便知,她信了。
远处,巷角。
暗影中,停列一架马车。
霜雪拂动窗边帷帘,半遮半掩间,闪过一双阴沉如墨的眼。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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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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