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仓皇后撤几步,应声跪地,手掌交叠高举,再沉沉伏低,额心重重砸在地上,“女儿...谨遵父命......”
一句一叩首,次次额点地。
“走吧。”云俨不忍再看,勉力退回草榻,整个人隐入暗处,沉沉闭上了眼。
云琼身姿垂顿,伏地久久未起,她眸光呆滞,泪痕早干在面颊,几缕碎发湿贴在额面,狼狈宛若雨夜被扔出府院的狸奴,无助失惶却不知前路何在。
掌心按压之处,更似被碎石划出血口,痛意阵阵传过才勉强唤回几丝心神。
她缓缓挪开掌心,枯草中混着一枚晶莹剔亮的坠子——嵌金游鱼佩幽幽映落眼池,瞳眸霎时震颤一瞬。
.
台狱甬道暗日无边。
离开时,云琼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好似踏在棉花,力无所受,倚凭着手中长矛,才勉强撑起半边身子。
掌心,一尾游鱼佩越攥越紧,硌得血肉生疼。她却恍似不觉,脑中飞速运转层层梳理。
太子要毁先诏夺臣命,倘若遂愿,今日要父亲死,明日便可要群臣死。所以,韩微之昨夜才会那般仓皇。父亲一人命系百官,不会,万万臣子绝不会退让半步。
此事绝不会这般轻易……
她视线缓缓垂落在掌心游鱼佩,眸中染上片刻恍惚。
太子近臣——言太子之未尽,为太子所不能。
太子谋定,京旻操刀。
而他恨她入骨.....从前她侥幸避祸,可如今再无人为她遮荫,正可顺势将她铲除……
可爹爹却设法将她保全!!?
顷刻间,纷杂思绪骤然停歇。
一道声音重重撞上心口悬钟,嗡——震得她瞳眸懵滞,又反反复复环绕在侧。
父亲错了......
京旻不会放过云氏,不会放过她。
身后忽而传过悉悉索索的响动,似脚步声,一步步沉缓靠近。阴潮森然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弥漫过一阵雪后苍柏的冷冽气息。
云琼羽睫倏而震颤,脚步顿僵原地,身后动静也随之沉寂。
微弱曦光透过狱栏缝隙映落地面,丝缕光亮幽然拉长,微小尘埃混杂其中,四散乱扬。
她目光遥遥穿过去,已能瞧见狱门外舅舅焦急心切的脸,两簇视线忽地撞在一起,傅衢顿时拧起了眉头,不知她在踟蹰什么劲儿,久耐不及当即提了大步入内,将人揪出。
被扯着袖中拽出狱门时,云琼似有所感,怔怔回眸落向身后,映入眼的却只是昏暗甬道中的漫长孤寂,无半点人迹。
傅衢将人塞进马车,紧张问声:“可签下了?”
云琼缓缓点头,将和离书递过。
傅衢展开草草看了一眼,又塞回云琼掌心,松下一口气:“待你母亲签下此事便算了结了。”
傅衢笑了笑,语气温和:“昙儿,以你母亲性子未必甘心和离。可她终究是傅家人,是我同胞姐姐,若是生了怨怼同我反目,日后便再无人可实心倚靠。昙儿细细想想......”
“舅舅不必再说,昙儿明白。”
云琼收过信,语气轻轻缓缓不带丝毫幽怨。
这般爽快,直听得傅衢一愣,却见她眼帘微微垂落,神色沉静得教人分辨不出情绪,出声时,声音却轻轻柔柔,仿若乖兔:“舅舅定会待我母亲好的,对吗?”
傅衢皱了皱眉:“这是自然。你我亦是血亲,待你日后成婚,舅舅也定会给你备下一份厚礼。”
云琼缓缓抬眼,眸光轻柔落在傅衢面上。她不怕傅衢扯谎敷衍,期亲不睦是重罪,他素来看重官声,不会亦不敢苛待母亲。
时至今日,她方知舅舅那点良善置在了何处。
原是.....亲缘之外,利害之内。
云琼眸光暗了暗,浅道:“谢舅舅挂心。眼下时辰尚早,昙儿想四处走走,好想想如何劝服母亲签下和离书。”
傅衢挑眉,身形微微后仰,凝了她一瞬,他察觉出些许怪异,却终未深究,只是嘱咐了几句:“车内有干净衣物,换了头面再出来。这车马留予你,逛累了便乘车回去。”
随即出声唤停马车,掀帘下了车轿。
待收整妥当下车。
日头已上了三杆,坊肆间,贩夫走卒渐多,各处店铺相接张启了迎客招牌,各家热息团散于长街当空。
云琼袖中揣着一纸和离,隐没于人群,呼吸间,尽是冬雪消融后的凛冽湿意。
转过一处巷角,陡然听得几声鸦雀学舌,怪声怪气,却又别有番趣味,不由寻着声音走近,见几些遛鸟的大爷笼子挂在树上,人却团团围进街边茶肆。
云琼在树下逗弄鸟儿,几步外,时时传过几声嬉笑怒骂。
“哈哈哈将军!”
“呵,你这老滑头使诈!”
“使诈?哪里使诈?那叫兵不厌诈!倘若不教你吃了这马,又如何能引出你这守城車?你技不如人可莫寻些不相干的由头。去去,快将茶水结了。”
“嗤,一命换一命,你这老小子手险啊,就差那么一步我可就将死你的帅。再来再来。”
“你就是不知足!临门一脚了还想着将我棋子吃干抹净。瞧瞧,我舍一子可活,你呢,贪念一闪可就换得满盘皆输咯!”
“再者说,既是打定主意做弃子,那下手便得快刀斩乱麻,否则岂不教你瞧出端倪?”
……
拌嘴声还在继续,云琼却已听不进其他。
满盘皆输.....
耳畔不合时宜的,又响起韩微之苍老低哑之声:“倘若京侯心头解恨,你父亲性命或许仍有余地……”
他话中并未言明。
可解恨?
云琼思来想去,大抵是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台狱,犯牢。
昏暗光线中,脚步声愈来愈近。
云俨虚虚靠在冷壁,眼皮轻掀,见一抹墨色身影缓缓停在暗影中,不见人身,只略略现出一双云头足靴。
他叹息一声,沉沉阖上眼,语气沧然迟缓:“你听见了。”
“殿下心意我已知晓,必不会教你为难,也请……二郎高抬贵手,放家中女眷一条生路。”
地牢幽静,无人应声。
良久。
云俨又一声叹息:“……从前,昙儿最是亲近大郎,她错手伤人已是自责难当,若追究到底,也只怪我约束不当,这才酿成大祸。”
“二郎,两家恩怨是时候消止了……”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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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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