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沈落提前十分钟到了法院。
合议庭成员只有审判长出席，检方两人，沈落作为法援律师，在门口等嫌疑人王红。
可眼看着就到时间了，看守所的押送车还没到，沈落频繁看手机，担心出什么状况。
他刚要打电话，就接到通知，嫌疑人身体突发不适，申请不出席。
沈落略有疑惑，昨天在看守所见面，王红状态还挺好的，怎么今天忽然就不适了，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但时间不等人，审判长同意被告不出庭申请，沈落只好独自进去。
会议开始，控辩双方申请证据排非，紧接着针对核心问题进行质证讨论和一致性意见归纳，但因为被告不在，有些问题还是要到庭审现场才能展开。
庭前会议解决了基本的事实澄清以及排非问题，王潇那边还没有查出结果，保险起见，沈落没有提及新证据补充。
况且，王红意外不出庭，沈落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和担心。
庭前会议持续了1个小时，经商议，审判长将正式开庭日期安排在半个月后。
沈落走出法院大门，跟检方礼貌握手告别后，独自开车离开，他准备去找王平山聊一聊案件情况。
自从把案子交给沈落，王平山一直没有过问。
沈落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向领导汇报一下进度，虽然王平山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领导，但他父亲的案子，目前只能寄希望于他和管斌。
两人约在一处静谧的茶馆，沈落先到，服务员带他去了预订的茶座，高山流水的格调，四处飘着淡雅的茶香，内间屏风围成了一个小台，两位旗袍女子正在抚琵琶低声弹唱。
南城的初秋不算凉，但前几天下了场秋雨，沈落喉咙有点不舒服，今天出庭穿了西装外套，这会儿倒是有点热了，他脱了外套放在屏风旁边的衣架上。
这时候，一位样貌端庄秀丽的女服务生过来，手中端着茶盒，俯首含笑道：“沈先生，我给您泡茶。”
服务生没有咨询沈落的喜好，直接从茶盒中拿出一个精美的茶罐，边优雅操作，边向沈落介绍：“这是特意留的明前狮峰龙井，味道清香甘甜，生津解渴。”
沈落微微颔首点头：“谢谢。”
沈落对茶没有研究，但大抵知道这种品相的龙井价格高昂，产量极低，能“特意留的”，想来王平山是这里的贵客，也是常客。
一套泡茶动作行云流水，最后一盏茶杯递到沈落面前，服务生抬手示意：“沈先生，请。”
“谢谢。”沈落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轻捏茶杯边缘，抬起茶杯闻香，随后小抿一口，细品之后，露出淡雅的微笑，“确实清香甘甜，回味无穷。”
服务生又替他斟满，后撤一步道：“您喜欢就好，那您慢用，有需要再叫我。”
沈落再次道谢。
期间王潇打来电话，王国平的债务问题有点眉目了。
王潇说：“王国平确实在两年前收到一笔五十万的转账，而这笔钱被他全部取现。”
沈落疑惑：“取现？”
“嗯。”王潇回答。
银行账户流水好查，可一旦取现，就难以追踪钱款去向。
沈落问：“能查到是谁转账的吗？”
“转账人叫贺凡，是私人账户。”王潇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个贺凡是南城一家科技公司的财务总监。”
只知道这些信息，其实也不能确认什么，所以最关键的，需要弄清楚这笔钱，是因为什么原因借出的，那就要找到这个叫贺凡的人。
调查私人账户信息，原则上不允许的，律师申请法院调查令，也只能是案件所涉人员，间接的都不行。
不过凡事无绝对，需要用点手段和人脉罢了。
王潇似是明白他的想法，开口道：“我会继续调查。”
王潇在国内有点人脉，但沈落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神秘的很，之前在国外，沈落父亲的案件有新的证据，也是这个人脉帮忙查到的。
沈落问过，想要谢谢对方，但王潇支吾着没说，沈落也只好尊重她的意愿。
“好，辛苦了。” 沈落想了想说，“宋国平取了现金，一定不会安分，听王红说他赌博输了，可以去查查他取钱后的行程记录。”
王潇说：“好的，明白。”
挂完电话，沈落又喝了两盏茶，王平山就到了，沈落起身打招呼：“王局。”
王平山笑容可掬的走过来，单手压在他肩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但语气却和蔼可亲：“在外面叫王叔。”
因为跟沈光彦的关系，王平山和管斌对沈落格外亲切，说以后沈落就是他们的亲侄子。
等王平山坐下，沈落微微勾唇点头：“王叔。”
王平山满意的点点头，服务生又上来招呼，寒暄了几句上了些茶点后，就离开了隔间。
王平山将一个盘子往沈落跟前推了推：“这里的绿豆糕很出名，尝尝。”
沈落想起了昨天的下午茶，难得有些走神，不过很快就回了过来，出于礼貌夹了一块送进嘴里。
味道差强人意。
沈落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清了清口腔的味道。
王平山喜欢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给沈落添上，自己又饮了一盏茶后，才开口道：“我听说案子要开庭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沈落放下茶盏，点头道：“还算顺利。”
王平山像长辈一般，眼里满是慈爱赞许：“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沈落跟王平山聊了庭前会议的结果，对王红没出庭还是有些担忧：“我还是抽空再去趟看守所吧。”
王平山没有表态，倒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宋国平的债务问题，查的怎么样了？”
沈落微微一怔，这件事他只跟王潇交代过，王平山是怎么知道的，但他又很快想到，王平山的身份想了解这点信息，应该不难。
沈落挑了些简单的说：“目前只查到这笔账被宋国平取出来了，取现了就难查了。”
王平山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给他添了茶：“其实只要没人追，问题也不大，王红那边，你尽量安抚就行，不用太担心。”
不知道为何，沈落隐约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态度。
无罪辩护是王平山要求的，按理，对于所有可能影响审判结果的证据线索，他都应该让沈落仔细查证才对，可王平山这句话，明显是在暗示他，这条线索可以不查。
沈落一向不喜形于色，他顺着王平山的话答复：“嗯，我也觉得是。”
此时，王平山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沈落，沈落很有分寸的起身：“王叔，我去趟洗手间。”
王平山目光幽深，表情却相当满意，或许是对沈落审时度势的敏锐性，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沈落看不透，所以不敢轻易交底，做事也很谨慎。
等他回来座位上时，王平山已经挂了电话，正在跟茶馆的经理交代什么，对方频频点头，隐约说着包厢安排好了，现在可以过去。
沈落等经理走后，才回到座位，主动说：“王叔，律所有点急事，我得回去了。”
王平山点点头，起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不能耽误你工作，有时间咱们再聚。”
“嗯。”沈落点头，正要转身，却被喊住，“这些点心都是招牌，不吃可惜了，你打包带回去吃。”
服务生应该是刚才接到指示，此刻已经拿着打包盒过来了。
沈落说：“好，谢谢王叔。”
沈落拿着打包盒往车库走，结果刚到车边，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外套落下了，只好回去取。
沈落去而复返，服务生见是刚才的客人，便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不好意思，”沈落指了指刚才坐的隔间，视线看过去时，声音戛然而止，“我的......”
就在刚才的隔间，王平山正与一个中年男人谈笑风生，两人并排往里间走。
两人侧眸对话时，沈落看清男人的样子。
霍政。
沈落一手开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拎着打包盒，呆呆立在原地。
沈落第一个反应是，王平山怎么跟霍政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很好。
沈落脑海中闪现无数的混乱的信息，王平山接的电话应该是霍政打来的，可在南大西湖苑那次，还有刚才，王平山都没有透露跟霍政认识，是故意隐瞒还是无意为之？王平山对案件调查的态度转变，到底是试探还是另有原因？
还有一个，沈落忽然想到了。
宋国平没有正经工作，靠着父母几套拆迁房收租混日子，而这个贺凡，是一个公司的财务总监，跟一个混街子为什么有这么大金额的资金交易？
这一切都是巧合，还是本就息息相关？
在面对往王平山时，沈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在看到霍政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线索忽然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当然，这一切都归结于霍政特殊得不能再特殊的身份。
他除了是霍北辰的父亲，还是20年前沈光彦车祸案肇事司机的老板。
沈落眼神忽然变得阴沉冷漠，吓得服务生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问：“先生，您怎么了？”
直到王平山和霍政进了包厢，沈落才回过神，说：“我的外套落下了。”
服务生松了口气，赶忙小跑过去，帮他从屏风旁的衣挂上取了过来，递给他：“先生，您收好。”
沈落微微点头：“谢谢。”说完，转身离开往车库去，顺道拨了王潇的电话。
王潇接的很快，沈落直接说：“你查一下，贺凡的工作单位，跟霍氏集团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打给你。”王潇似乎也发现了异常，“贺凡所在的单位叫星云科技，是霍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王潇还觉得好奇：“你怎么忽然想到的？”
停车场空旷无边，脚步声掩藏了沈落深沉的呼吸声。
随着“嘀”的车门声，沈落脚步停止，胸腔发出咚咚的声音，压抑多年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
良久，沈落缓缓道：“我见到了霍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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