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沈落独自一人在江边驻足，江风扑面而来，脑中思绪依旧混乱不清，好像陷入某种怪圈。
王红态度的变化既在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随着调查的深入，沈落愈发觉得案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今天冒险逼王平山走了一步棋，沈落将要面对的，就会是明天庭审现场嫌疑人当场翻供。
可即便今天见到了王红，无非就是提前半天知道而已，他依旧无法改变什么。
王红的不配合，以及极力掩藏害怕恐惧的情绪，沈落不是没发现，他也试图想让王红袒露心扉，可王红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让沈律师白忙了这么久，对不起让沈律师的名誉因为她的案子受到损害。
可王红越是这样，沈落越觉得难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选择学法律，最初确实是因为父母的案子，可这么多年从业的经历，让他找到了指引他前行的动力和信念。
因为法律的公平公正。
因为他们，是那些没有权势的底层群众在面对不公平遭遇时，唯一能依靠的群体，而他们的使命，是用他们毕生所学赋予法律条文温度和社会属性，保障每一位生命个体的合法权益。
可他也知道，很多事情，其实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立场不同的观点，是很容易相互制约的，正如眼下的案子，他努力了结果却并不乐观。
一阵秋风拂面，江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江边两侧的高楼扭曲变形，宛如那些扭曲的事实真相，沈落相信风有停的时候，正义面前，一切妖魔鬼怪终将现行。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沈落拢了拢外套，转身准备离开，遇到一群夜跑的男男女女。
其中一个女生正将校服外套脱掉，里面是运动衫，她换上专业的跑鞋，笑着说：“你还真别说，套个校服背个书包就出来了，我爸果然没有怀疑，以为我去找同学写作业。”
男生笑道：“这叫声东击西，你爸肯定想不到你这么乖，背着书包是来参加马拉松拉练的，真相就是这么出乎意料。”
另一个女生调侃道：“你爸这是先入为主，哈哈哈。”
一群人很快跟沈落擦肩而过，江边绿道不算宽，沈落侧身让开点距离，可那段对话却让他驻足思索起来。
声东击西，先入为主。
他们对宋国平的调查，是不是也陷入了这种逻辑。
他们调查的重心都在宋国平赌博上，可一个赌博成性的人，拿到钱的第一时间难道不是应该直奔赌场么？那他为什么要先去港岛？难道真的只是消费购物？
可家里并没有高消费商品出现，除了送给王红的那条裙子。
港岛，王红，忽然出现的裙子……
这些跟宋国平去港岛的目的到底有没有关联？
猛地，沈落想起一个人，或许他能帮忙查到宋国平在港岛的消费记录。
沈落翻出一年前存的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沈落出发前去了趟律所，收了一份传真，随后跟王潇前往法院。
现场来了许多媒体和有影响力的传媒大V，前期网络舆论都传言，该案由归国天才律师代理，而且是无罪辩护。
高关注度的刑事案件，新星律师代理，光这两个关键词叠加，就足够引发一场空前的社会和网络热度。
而且，稍微懂点法律的人都知道，这场辩护所参考的法律条款，是刑法二十一条“正当防卫”。
同样，稍微懂点法律的人也该知道，全国范围内，能够凭借二十一条赢得无罪辩护结果的案件，屈指可数。
所以，这场空前的审判，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在法律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落和王潇作为代理律师出庭，刚下车就被大批媒体拦住。
“沈律师请问你们有没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听说检方做了充分准备请问你们如何应对？”
“沈律师以后会经常代理法援案件吗？”
“沈律师回国代理了两起民诉案件，请问你对刑事辩护真的有经验吗？”
沈落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西装，面色沉着冷静，王潇走在前面阻挡记者提问，可人实在太多，两人根本抵挡不住。
忽然，身后冒出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西装带着墨镜，迅速将沈落护在中心，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后，护送他快速进入法院大楼。
是霍北辰安排的人。
自上次分开，两人只在微信上偶尔聊两句，其他时间各自忙碌，沈落没跟他说今天开庭，但霍北辰却默默为他安排了保镖。
走进法庭之前，沈落给霍北辰发了条信息：【谢谢。】
庭审开始，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王红当庭表示认罪。
法庭现场顿时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没料到，所谓的无罪辩护，甚至都没有走到律师辩护的阶段，嫌疑人当场认罪。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当庭翻供。
法庭现场顿时一阵骚动，宋国平父母年过六旬，也在旁听席上，闻言朝着被告席丢了一瓶水，没砸到王红，又破口大骂：“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血债血偿！”
法警将两人带离现场，大家把目光都聚焦在沈落身上，连王潇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红怎么回事？”
沈落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只是按住王潇的胳膊，无声摇了摇头。
王潇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
沈落没回答，但答案很显然。
此时审判长再次朝被告席询问：“被告请你确认刚才说的话，对公诉人提出的涉嫌过失杀人的罪名，你认罪是吗？”
王红一直低着头，带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闻言她抬眸望向沈落，目光黯淡湿红，然后点点头：“审判长，我认罪。”
旁听席上，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审判长敲响法槌：“肃静。辩护人请发表意见。”
沈落起身，微微躬身致意，说：“审判长，截止到今天早上，我们收集到一些新的证据，我有理由怀疑我当事人遭受威胁，所以才不得已认罪，考虑该案件的特殊性和社会关注度，我申请延期审理本案。”
此时，法庭上一片哗然，王红顿时抬眸看向沈落，眼里满是惊愕。
沈落起身将一份资料呈上，书记员接过后上交审判长。
审判庭成员看完资料，相互探讨后，当庭给出意见：“由于本案有新增证据，经合议庭商议，同意延期审理，本次开庭结束。”
随着一声法槌落响，庭审结束。
一切都始料未及，王红被法警带离现场时，依旧一脸震惊和不知所措，沈落只淡淡朝她点头示意。
审判庭成员离开后，沈落收拾资料，刚转身时，目光扫过旁听席，一道身影闪过从后门离去，沈落没看清那人的模样，但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而此时，同样惊愕的还有王潇。
两人走到停车场，上车后沈落才说：“抱歉，这件事发生太突然了，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
王潇反应过来：“难道你昨天就知道她要认罪？还有早上的传真，难道就是刚才交给法庭的那份……”
沈落点点头，言简意赅：“王红忽然翻供，太奇怪了，所以我找了一个朋友帮我调查宋国平去港岛到底做了什么，果然，他不是去消费购物，他给王红投保了一份巨额保险。”
“保险？”王潇不解，“他买保险做什么？”
沈落意味深长：“你应该问，保险的受益人是谁？”
“宋国平自己？”王潇顿悟，忽然明白沈落的意思，“你怀疑他......”
这个猜想太冒险，没有证据不能随意下定论，说：“事实是什么，我还要找我的朋友确认。”
王潇好奇的问：“所以，你那个朋友是谁？”
沈律师微微抬眉，看他一眼，回答：“你认识的，梁业宣。”
王潇一脚刹车，惯性带着沈落往前差点撞到额头，王潇从未这样失态过，她慌忙道歉：“对不起，没事吧？”
沈落叹了口气，道：“没事。”
以为她早就释怀，没想到只是听到名字，就能应激成这样。
当年轰动金融界的跨国并购案涉及三方代理，除沈落外，一个是方耀威，还有一个就是港岛的大律师梁业宣，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会说几国语言，国语却一般。
梁律师在一次会见中方委托人时，差点因为理解偏差导致合同条款撰写错误，而王潇刚巧在现场，及时帮他纠正，避免了一次重大失误。
梁律师对王潇产生好感，合作过程相处愉快，并购案结束那天的舞会，梁业宣当着所有人的面向王潇表白。
结果，王潇直接吓跑了。
今天陡然间再提起这个名字，王潇依旧心有余悸。
等她冷静过后，沈落才说：“没事，本来想请他来南城一趟，但人家很贴心的拒绝了。”
这话估计只有王潇懂，什么贴心，其实是怕她尴尬吧，这样倒显得王潇小心眼似的，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真需要他出庭，我也不会怎样，案子重要。”
沈落点头：“嗯，你这样想就好。”
“对了，我还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王红翻供是被威胁的？”王潇问他。
“我不知道。”沈落勾了勾唇，说，“所以，还要麻烦你去查另一件事。”
王潇问：“什么？”
沈落想到那个从旁听席一闪而过的身影，说：“你去一趟山水庄园1号，看看贺凡今天会不会出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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