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奉今?!”郁明天惊道,他拉住沈奉今的裤脚,眼尖地看到他扔在地上的烟头,“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抽烟啊?”
不等沈奉今问,他自己扯住领子笑眯眯问道:“好看不?我的新校服。”
新衣服烧个洞,他也浑然不觉,还冲人展示一双月牙似的笑眼。郁明天杏眼圆圆,笑起来时宛若盛了一汪春水。沈奉今眉梢微动,见他没事,手揣在兜里没拿出来,兜里有一张薄薄的纸。汗水浸透纸张,初夏的风席卷而来,吹起他的发丝,吹皱郁明天的眉头。
“拉我一把吧,我站不起来了。”摔倒不怪沈奉今,郁明天抬头数太阳不好好走路,也不知道谁扔路上好大一块儿砖,把他绊倒了径直滚到人家面前。他的掌心擦出血丝,崭新的校服摔得灰扑扑,人也是灰扑扑的。
左手伸向沈奉今,水葱似的五指张开,沈奉今牵住他的指尖,不去触碰擦伤的地方。这是很有礼数的接触,甚至他们的肢体接触转瞬即逝,沈奉今等他站直后立刻放开手,收回兜里。
在郁明天看不到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摩挲手指,面上依旧八风不动。郁明天站定在他面前,左右看看,“吃冰,去不去?”
沈奉今的视线偏移到巷子深处,他说有事,也让郁明天早点回去。说完不给郁明天挽留的机会,几步走到破自行车前,骑车离开了。
沈奉今的自行车好旧了,骑起来咧咧咣咣像是要马上报废成一堆零件,郁明天坐在冰铺老板的小马扎上,望着沈奉今离开的方向如是想。
棒冰化得快,黏糊糊的糖水滴到手指头上,郁明天的手受伤了,他只用指尖捏住木棍,从下往上边舔边吃。探出的舌尖红彤彤,他对待食物的态度一向认真,卖冰的老板笑道:“小同学,怎么不咬着吃呢?”
“太凉了。”郁明天甩甩头,吞下最后一口,半个后脑勺都是麻的,他数了数雪糕棍,给了老板一毛钱。
今天是上学第一天,早上闵晨带他来了学校熟悉环境,领了校服和课本。宣城的课本和南城的版本不同,大小也不一样。拿了新书谁都稀罕,郁明天翻了翻,内容大差不差,由于是学期中途插进班的,陈凤莲安排他退了一级,从高一下学期开始重新念。
小汽车停在街口,郁明天捂着鼻子坐上去,“闵叔叔。”
闵晨办完事回来接他,后车座上是要拿回家的课本,“等着急了吧?热不热?带你买冰吃。”
“没有,我刚吃过,回家吧。”
“好,下午还要来吗?”闵晨帮他降下车窗,关了空调,一路行驶平缓。
郁明天手扒住安全带,脑袋凑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老师说正常上课了,下午两点到。”
“下午我送你。”闵晨转弯时看他一眼,“手怎么了这是?”
“摔了一跤。”郁明天伸开手心,手贱地戳了戳卷开的皮,嘶了一声。
闵晨不动声色加快车速,回家后先找出医药箱递给郁明天,自己拿上围裙进了厨房。陈凤莲一般中午不回家,今天想看看郁明天的情况,提前打了招呼要回来,闵晨早上多备了点菜。
进门时她还在大声讲电话:“诶,姐,别担心了,都办好了。”
陈凤莲甩下黑皮红底的尖头高跟,皮包丢在挂衣架下,光脚踩着瓷砖进客厅,瘫在沙发上瞅郁明天,“嗯,你们安顿好就行,明天在这挺好的。”
她拉过郁明天的手,瞪大眼睛用眼神询问,上过药的伤口浸着药液的褐色,她吹了两下。郁明天觉得有些痒,收回手,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听爸妈说话。
“明天?啊,明天在我旁边呢。”陈凤莲把黑色的大家伙递给郁明天,蹲下来卷起郁明天裤腿看他膝盖有没有磕伤。郁明天伸直腿,听陈爱莲女士训话,“明天,要听老姨话,爸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自己万事小心,注意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
陈凤莲走到厨房去,闵晨正在盛饭。郁明天注意力被饭菜吸引过去,爱莲女士的声音也缥缈起来,“去了新学校要静心专注,有事一定要和家里说,钱爸爸妈妈按时打过去。你退了一级,不要觉得知识都学过了就懈怠了,新环境新地方更要你好好适应,要……”
郁明天听不清了,他看见闵晨端出了一盘烧排骨,“妈妈妈妈我知道了,你吃饭没?我要吃饭啦先挂了。”
爱莲只来得及说一声再见,郁明天先撂了电话。他跑到饭桌前,“好香呀。”
“早上出门就炖上了,肯定烂糊。”闵晨捡了肋条给他盛了一碗,“还有米饭。”
陈凤莲端了两碗饭出来,郁明天跑进厨房找白糖,他吃米饭爱撒白糖,但至今没有找到同好。
陈凤莲减肥,只夹青菜吃,米饭也不多盛。她给郁明天舀了勺肉汤浇在饭里,“转学还挺顺利的。”
“是,挺快的。老葛帮了大忙,改天请他吃饭。”
“行,你安排吧。”陈凤莲敲敲碗,提醒郁明天吃菜,别光扒饭。
“学校怎么样?”
郁明天点点头,嚼完了才说话,“挺好的,比深城实验小点就是。”
“不在校场多大,宣城一中多少人花钱想进呢,一个萝卜一个坑,要不是有学生退学都轮不到你进。”陈凤莲吓唬他,“人家老师可说了,第一个月你要是成绩不理想,也只能退位让贤了。”
“什么叫理想?”
“你一个班几个人?”
郁明天不知道,他看向闵晨,早上是他和班主任交涉来着。闵晨推推眼镜,谁也不想得罪,最后在陈凤莲的威压下妥协,“六十八个吧?人挺多的。”
郁明天笑了一声,马上拿饭碗挡住了。陈凤莲算了算,“那前三十吧,你妈问成绩我也好交代。”
郁明天和闵晨交换一个眼神,他不知道但还不傻,班里撑死四十个人,前三十简直是洒洒水啦。闵晨下午要去研究所,陈凤莲捎走了郁明天,坐上车了郁明天才发现没拿歌词本,又跳下车上楼找。
陈凤莲等得不耐烦,在楼下滴滴滴半天后才等来大敞衣襟的小少爷,她拉下小镜子正在补口红,“衣服拉上。”
“哦。”郁明天整理好书包,拉上安全带,把车窗降到最低,“凤莲,给我买辆自行车吧,汽车味道太大啦!”
“自己去就行,我没空。”陈凤莲拉开储物格掏出钱包,抽了一沓钱给他,“你会骑吗少爷?”
郁明天没考虑这个问题,他觉得沈奉今会骑自行车,自己也能学会。于是自信点头,“马上就会了。”
陈凤莲给他扔校门口就走了,不像早上闵晨那样带他进了班。郁明天其实不太认路,他凭记忆穿过林立的校友捐献雕像,穿过绿油油的操场,跟着人群走进教学楼。宣城一中操场夹在教学楼和行政楼之间,占地面积不小,橡胶跑道和草坪都让人看了新鲜。教学楼一分为二,中间是条连廊,再往后是宿舍,供县乡的学生住宿。综合下来硬件软件设施都是数一数二的,隔壁职教中心的学生常常翻墙来一中打球,图人家有专门的室内球场。
但郁明天觉得不好,太远了,从正门进去要走半天才能到教学楼,一路上都是学生,他随机挑了一个跟着,在勤勉楼和德冠楼之间挑了个喜欢的进去。连廊一串,教学楼架构更加复杂,他哪知道上午匆匆来的教室在哪个楼,只觉得左转右转绕了半天。
但楼层还是记得的,随机跟踪的学生继续上了四楼,郁明天背着书包背着手,一副领导架势挨着班转悠,从301转悠到310,愣是没找到喜欢的班,也就没进去。他在一副某教育家的生平简介下驻足,表面上仰头欣赏,实际在思考该怎么办,这让他好没面子哦。
可能快上课了,走廊逐渐安静下来,很适合他的思考。
“同学,你是高一三班的吗?”一个戴眼镜扎马尾的女生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过来,说话时马尾还在一甩一甩的。
“啊,这,”郁明天大脑飞速运转,是三班吗?是吧,应该是,但教室为啥不标班级啊,“咳咳,嗯。”
“你怎么不进去呀?”女生抬头看挂画,“你很喜欢叶圣陶先生吗?”
“嗯?”郁明天根本没看见画上是什么,他重重点头,“嗯!”
“快进去吧,大家看你半天啦!”女生手往身边一指,郁明天绝望转头,平静地和一班八十只眼睛对视,大家都坐在座位上,窃窃私语,可能是在语门口那个负手深沉不进班的新同学吧。
郁明天的眼神饱经沧桑,人进班时看似自如,实则已经死了一会儿了。他的脚伸进前门,极有技巧地一转,撒丫子跑进后门,虽然不妨碍大家回头看他,但比从前门登场好多了。
郁明天临时插班,班主任来不及安排座位,准备月考后再调。他在最后一排给郁明天添了一张单桌让他先坐,郁明天不近视,坐哪真无所谓。他埋头整理书包,两耳通红,前桌都在奋笔疾书补作业,没空搭理他,这正合他意。
班主任老陶踩着上课铃进来,罐头瓶常年灌茶水,杯口已经泛黄。他咳嗽两声,视线扫过底下芸芸众生,落到最后一排的单枪匹马郁明天身上,“那个,那个……”
他一时想不起来郁明天的名字,但指向明确,所有人齐齐回头,郁明天毫无所觉,还在尴尬中没缓过神来,直到前桌敲了他的桌子才猛地一惊,和老陶正对上眼。
“诶,对,明天!”老陶喊他,“下课了把你桌子搬讲台边上来,后面看不见。”
老陶接了陈凤莲两箱苹果一箱梨,理应照顾转学生,当然,双方都没有过问郁明天意见。在恍恍惚惚的一节历史课过后,郁明天在前桌大虎的热情帮助下搬着桌子坐到老陶指定位置上,过上了抬眼是正门,左手讲台右手第一排的风光生活。
语文老师慢慢悠悠进来,她扶了扶眼镜,“哟,新来个大护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