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霜轻吐了一口气,眸中拂过一片已经习惯疼痛的淡然。
“一直以来,我一个人独自生活,很少与人接触,早就已经成为习惯,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痛苦。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埋在心底深处,时间一长不去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偏……”
她顿了顿,心脏忽然很不舒服。
薄城阳缓缓开口:“偏偏警察给你打来电话,往日的经历又浮现。”
林冬霜的眸子暗淡无光,接着说:“接通电话之后,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薄城阳皱着眉头问,拇指和食指在不经意间摩擦力加重。
“梦到我被困住,梦到我被绑住,梦到有人在我耳边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像厉鬼一样缠着我,让我不得安宁,每次睁开眼,我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是凉的。”
说到这时,林冬霜仿佛多了一些情绪,随时感觉到身体有些凉,他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薄城阳刚想开口,可是见林冬霜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立刻起身到了心理治疗室隔壁办公室,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一件西装外套。
他绕到林冬霜身边,将外套递给了她,“你把身上的外套脱了先穿这个,我把你的外套拿进去,把空调温度升高,烘干你的衣服。”
如今是初春,下雨时温度有些凉,林冬霜穿的有些单薄,又逢下雨,她没有带伞,身上的衣服都是潮湿的,他担心她着凉。
林冬霜微微抬起头,脸色略显苍白,虽然没有回答,可是模样确实有些犹豫。
“到里面去换吧,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要好好照顾自己,尽量别生病。”
薄城阳对林冬霜,似乎多了一层心理医生对患者负责之外的关心。
或许是因为最后一句话,林冬霜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动容,从没有人跟她这么说过。
她伸手接过外套,按照薄城阳的指引,到了隔壁。
这是一间办公室,书架上有许多书和文档,整整齐齐,办公桌上的摆放一丝不苟,可见薄城阳是一个十分有条理又爱干净的人。
林冬霜脱下潮湿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穿上了薄城阳的西装。
薄城阳身材比她高大许多,这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几乎要到她的膝盖处,袖子又长又宽。
林冬霜打开门出来后,薄城阳看到她身上过于宽松的外套,笑出了声。
林冬霜微微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林冬霜有些懵,下意识的要将外套脱掉。
薄城阳立刻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我说着玩儿的。你生气了吗?我不说了。”
林冬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她谈不上生气,只是刚刚见他的反应,她觉得陌生,所以下意识想把衣服还给他。
薄城阳进到办公室将空调打开,紧接着关上门与林冬霜说:“我们回去吧,还有很多时间呢。”
林冬霜将袖子往上提了提,可是一垂手,袖子又往下掉,几次都这样。
她也懒得管了,拖着宽大的西装往前走。
薄城阳盯着她的背影,眉心微微一紧。
这西装的确是大,可是林冬霜也着实太瘦,他想着,她大概得涨二十五斤左右,才算比较健康的身材。
重新坐下后,薄城阳接着前面的话题说:“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我认为警方是不会随意透露你的住址。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的住址真的被泄露了,你父母找过来了。你可以联系我,我给你找新地方。”
林冬霜目光疑惑的看着薄城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薄城阳点头,“我知道。”
“就算是朋友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你只是我的心理医生,你对每一个患者都这样吗?”
他的患者多他估计数不过来,他有那么多时间每一个都帮助吗?
“对待每一个患者,我拘泥于同样的方式。但是无论用哪种方式,我都希望他们可以好起来。”
薄城阳在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他不像是一个医生,更像是一个挚友,而且站在她考角度考虑问题,即便是挚友,都很难做到。
“那你认为怎么样才能算好起来呢?”林冬霜问。
薄城阳认真的看着她,足足过了几秒钟,缓缓地开口道:“当你打心眼里觉得,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林冬霜的模样依然是格外平静,她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双手。
“如果我现在回去,以后再也不找任何心理医生,我也能活。过一天是一天,也就这样。所以有没有心理医生也不耽误我活下去。但是我……”
说到这,情绪突涌而上,“我不想再带着痛苦过日子。你……你能帮我吗?”
林冬霜的声音忽然有几分哽咽,眼睛有隐隐的泛红,却在强撑着,她紧紧绞住自己的双手,指甲掐在自己的疤痕处。
薄城阳眉头微微拧紧,心脏像是被她攥住。
“只要你愿意,我一直在这里,哪也不去。”
或许,他曾经对每一个患者都尽力帮助,可是这一次,他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像是在许下诺言。
林冬霜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谢谢。”
“那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我想知道你的父母对你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的父母对我做了什么,而不是我做了什么呢?”
薄城阳回答,“我没有见过你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可是我见过你,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一个跟我接触过的人,还是听到别人的只言片语,就去相信那些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
“万一我在骗你怎么办?”林冬霜又问。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会逃跑玩失踪的人。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受罪,有家无处回?冬霜,如果你真的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跟我多谈一谈。”
哪怕之前被林冬霜拒绝,可是他还是叫了他冬霜。
二人之间,忽然陷入一股沉默的气氛。
林冬霜半晌没有说话,这样一直盯着他,这一次二人都没有回避视线。
许久之后,林冬霜拿出手机在上面点击了几下,紧接着放在桌上,“这些,是我画的画。”
薄城阳翻看着手机上面的作品,神色之中逐渐涌出在欣赏与佩服。
每一幅作品都充满了细腻的情感和深刻的思考,色彩和线条交织出令人陶醉的画面,展现了对生活的敏感洞察力,一笔一划,充满力量。
光隔着屏幕看手机上面的电子版,都觉得是一场视觉盛宴,如果看到实物,恐怕更加震撼。
里面只是作品的一部分,大概有十几张,薄城阳看完之后放下手机,“我认识一些艺术家,有些毕业于顶级艺术学院,你的作品与他们相比,并不逊色。你很有才华,而且的从你的绘画中,我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天分和个人风格。”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林冬霜眼底多了一丝光彩。
薄城阳“嗯”了一声,“我现在更想知道,你毕业于哪家院校了,不过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
林冬霜收起手机,缓缓开口,“我没有在学校正儿八经地学过美术,我对素描、油画、水彩画这类系统性的认知,是在十一岁那年我爷爷教我的。后来他也死了,我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去过,一个人在外流浪,每天想的是怎么填饱肚子,哪还有什么艺术学院让我念。”
对于她的话,薄城阳略有些惊讶。
只有一种人没有在学校经过系统性的学习,能够画出这些非凡的作品,那就是天才,像梵高那样。
“你当时离开,你父母难道没找你吗?”
林冬霜答非所问,“算算时间,我弟弟十七岁了,到了上大学的时候了。”
“你和你弟弟还有联系吗?”
林冬霜摇摇头,眸子一片黯然,“如果我父母只有我弟弟就好了。”
“冬霜。”薄城阳眼神凝重,察觉到她的颓废变化,仿佛能嗅到一股绝望的气息,“你如果相信我的话,躺在沙发上好吗?”
“为什么?”
“躺下试试,如果不舒服就立刻起来。”
或许被他诚恳的眼神蛊惑,林冬霜缓缓地躺在沙发上,沙发异常柔软,躺上去时,顿时有一股困意袭来。
“冬霜,把眼睛闭上。”
林冬霜缓缓闭上双眼。
“深呼吸。”他指引着她。
林冬霜微张着红唇,吸气吐气。
渐渐的,她放松了下来。
“冬霜,你此时此刻是什么感觉?”
林冬霜闭着眼睛,感受周围的安静,低低地开口:“有点困。”
薄城阳淡淡地笑了笑,他的声音富有磁性,格外动听,“想象一下,你走在一个白色的迷宫里,你走了很久很久,怎么也都走不出来,你又累又困,这时,你转了一个弯,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我并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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