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照亮了整片山林,头顶上方的树冠呈金光一片,间或有金箔似的叶片被冬日的晨风吹起纷纷扬扬坠落,雪泥地便像撒了软金一样。
襄芙坐在这一堆软金之中,身上紧紧裹一件兽皮御寒,姝艳的小脸在兽皮里露出,像是长在这山林里的瑰玉似的。
旁边狼人依旧是赤着胳膊,严寒中仿佛感受不到一点冷意似的,几点雪絮从枝头砸落,缀在肩头,然很快化作水珠滑落。
刚才曦光里他将她掳走那下,她终于看见了这根根肌肉的蓬勃姿态,强悍得让人羞于直视。
狼王少年胳膊和身躯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被银貂啃咬的伤口,有的伤口看起来,甚至比她手背上那个让她疼至神魂俱散的伤口还疼。
如此,她终于领会过来,原来先前狼人对她的那些所谓的“伤害”,根本就是打闹程度的磕碰,就这小小一只银貂咬起人来,竟就这般锥心的痛了,就更遑论若狼王真的想伤害她的话,不知会痛成什么样子。
从刚刚他把她带来这里开始,他一直紧张地舔舐她手背上被貂咬出的血口,他自己身上明明伤得更重,他却连看也没看一眼。
襄芙虽然还是怕他,但没有否认,他是真的在竭力对自己好。
身后不远处似乎还有火光没有扑灭,狼王少年帮她舔舐完伤口,就转身往火架的方向去,取出了一尾烤得焦黄的大鱼。
襄芙看着他被鱼烫得嘴唇发红,眼泪直冒依旧不敢松口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原来你刚刚就是在这个地方抓了鱼在烤啊?”
她想起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生火时,他吓得撒腿想跑的样子。
“其实,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不吃,还费大功夫给我弄吃呢?”
她不是很明白,若是这狼人想圈养猎物过冬,那他完全可以养些省心一点的,没必要逼着自己生火烤肉,就为了养活她这么一只又瘦又难养的猎物。
狼王少年将烤鱼放到银符面前的泥地上,想了想,又折回去,叼了块巨大的叶子,将烤鱼又重新拖到叶子上。
银符哭笑不得,“鱼都已经沾满沙砾了,现在搁叶子上有什么用?而且...”
她指了指那片叶子上被雪染污的地方,“这儿都被弄脏了,这样鱼不也会脏掉吗?”
狼王少年没听懂,茫然地歪了下头。
她叹了一声,想着自己现下这样的处境,还是不合适教一头狼人讲所谓的卫生了。
小心用指尖撕开脏掉的鱼皮,小口咬着上面烤得嫩滑的鱼肉。
襄芙大概是真的饿狠了,又胡乱走了一夜,遇到这样的事,早已饿得腹背相贴。
她吃了一点后,发现狼王拿他那双漂亮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良久,见她始终不动雪泥地上被她扔弃的鱼皮,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卷起舌头吃了起来。
襄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又是绝食又是高热昏倒,他忙着给她鼓捣熟肉,大概连自己果腹的时间都没有,加之他还对她逃跑的事心有余悸,守了她一天一夜,直到后半夜才跑出去,大概是只来得及给她烤鱼了。
“你...刚才在这个地方烤鱼,听见我的声音才冲过来的吗?”
襄芙见他吃掉她嫌脏扔掉的部分,一边羞愧,一边软了声音同他说话。
“你...别吃那个吧,这条鱼很大...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把鱼举到他面前,邀他共食。
他瞥了眼她瘦得一张脸只剩下眼睛的样子,没有碰,只是看她在雪地上冻得浑身细细地颤,便走过去,绕到她身后坐下,“前肢”圈在她左右两旁,腹部贴着她后背,替她御寒。
襄芙感觉身后突然一热,人就到了身后,她没敢转身看他,只能红着脸小口小口啃着手里的鱼肉。
最后那条鱼近七成的肉都被她吃完,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吃这么多,剩下鱼腹的内脏和骨架,由他来清理掉。
看他风卷残云连刺带内脏一下子将整条鱼骨架吃掉,襄芙不禁咂舌,他难道就不会被鱼刺刺喉吗?
没等她回过神,他已经伏下身子,用头一拱,一把将她拱到后背驮回狼窟了。
跑了两次没跑成,襄芙这下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当她得知这座黑水森林危机重重,布满旁的其他野兽。
相较之下,她似乎还是继续待在这座森林最强大的猛兽身旁,会比较安全,在她得知了他费那么大的劲养她在身边,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真的伤害她以后。
襄芙在他身边努力适应着他给她带来的冲击。
譬如她每次在他身边小口吃烤鱼时,他会一顿虎咽地上新鲜还会颤动的脏器,然后溅她一脸的血。
又譬如晚上睡觉,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冻得像冰坨,实在忍受不住之下,跑去靠着他睡,结果他像一头顽劣的大狗似的,爬起来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咬她脖子咬她手,直到她吓怕了哭着要滚回去,他才垂着头用“前肢”圈住她,安静地让她靠着睡,再不作妖。
又又譬如他不讲卫生,喜欢在泥地撒野弄得浑身脏兮兮回来拱她一脸一身。
又又又譬如他阴晴难定,难以捉摸,会无缘无故和她撒气,咬她后颈,然后跑出去,蹲在洞外大石头上嚎叫一晚,偶尔还会率领狼群外出干架,把气撒完再回,回来又会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吓着她的样子。
其实,别的襄芙还能压抑住自己,努力接受,只有一点,他喜欢咬她脖子这一点,让她无法释怀。
他一时对她好,一时对她坏,一时会让她靠着取暖,一时又会咬着她脖子威吓她,这样反复无常让她整日担惊受怕,谨防着哪天会被他控制不住一口咬断,着实心累。
直到有一天,她窥探了一件事,把她三观震得稀碎。
那天日头很好,冬日晴空,虽雪没化,但已经没前几天那样,冷得人终日只能蜷缩在狼窟里了。
襄芙想出去捡一些柴收集起来等天冷用,她是在白额灰狼的领地里捡的柴,如今那些大灰狼都认得她了,一个个见了她,如同见到狼王一样恭顺,有时还会摇晃着大尾巴以示尊敬。
她来到一处同样背风的洞穴前停下,隐约听见里头有嗷嗷哀叫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有狼崽在洞里受了伤,她想起自己以前在宫中饲养的小狗,不忍之下走上前去。
谁知这一窥探,直接把她给看得气着了。
只见里面两头大狼,一头身型稍微小些的狼被另一头大狼咬住后颈踩在底下,姿态像极了狼王欺负她的样子,身型较小的狼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许是连日来那些灰狼们给她的尊重让她长了胆子,打算前去驱赶那头欺负人的大狼,后来狼王少年突然出现,从后方咬住她身上的兽皮,阻止她上前。
襄芙有些同仇敌忾道,“你欺负我就罢了,我可不要让这头可恶的大狼像你一样欺负弱小!”
她推了推狼王,不管不顾要上前制止。
可却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些不得了的画面。
原来那头大狼不是在欺负那头体型稍小的狼,而是...人家是在...
襄芙只觉脸上滴血,闭上眼睛,脑海里也不停晃过大狼在个头稍小的狼身上的运动,画面激烈冲撞她的认知。
原来...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所以...所以呢??!
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感觉自己的三观瞬间坍塌了。
所以...这狼人那么喜欢咬她后颈是想...与她交`配???
回头见这狼人还在蹲着那里一副好笑的样子盯着她看,她气愤地一跺脚,“啊”一声捂着脸跑开了。
晚上蜷缩在狼窝里的时候,襄芙也不禁反反复复想起白天看到的事,以致等狼王少年叼着烤好的鱼走进洞里,她格外警惕地往后挪去。
本来鱼她要自己烤的,可因为白天捡柴时遭遇了那些事,她扔下手里的柴就躲了回来,狼王没办法之下,只能自己去捡柴,然后帮她烤熟了叼回来。
明明这几天二人关系缓和,晚上只要他不闹她,她就会乖乖地主动挨靠过来,可谁知突然之间她又大变。
狼王不解,依旧叼着鱼往她靠近了一步。
“你不要过来!”襄芙不敢拿眼睛看他,只是用手挡在自己身前,情绪激烈地往洞壁退。
安静了一会,洞里好像没有任何动静,襄芙才缓缓从膝盖里抬起眼来看,只见洞外透进的一片月光照耀下,狼王少年浑身背着光,仍能隐约看见他嘴里正叼着烤鱼,静静地蹲坐在刚刚那个位置,没再动过。
其实襄芙也饿,看着他叼来的鱼馋得肚子咕噜噜叫。
可她没办法再接受他的食物,如果她没法成为和他交`配繁衍的对象的话。
是她大意了,这段时日以来拿他当作自家养的大狗来看,谁知道自家的大狗竟对她存有那样的心思。
“喂,你...”她不知道怎么同他解释,红着脸伤脑筋道:“我们俩不能...不能那样你知道?这是违反天道的,我...我是人类,而你是...”
她张着嘴突然哑口。
不,不对,他好像也是人类,他们俩才是一个物种的。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改道:“就算我们看上去是同类,那又怎样?”
他似乎听懂她承认他是同类的话,眼神在漆夜里亮了亮。
“我是南国的公主,而你完全不知道人类族群的生活是怎样的,我们不是像狼群一样,随便找个洞穴,幕天席地就...咳,就能那样的。”
“我们人类要讲礼义廉耻,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吗?就是...比如...”
“比如那种事,不能随随便便的...要...要先是门当户对的两人,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要三书六礼,娶进门之后,还要躲在房间里避开别人...嗯...才能做的。”
襄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道为何要沦为跟一头畜生介绍洞房的事,她说得吞吞吐吐,脸上又烫又红。
“反正...以后不准再随随便便咬我脖子!”
狼王叼着烤鱼歪了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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