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第二天郁故槿接到朋友发来的消息时,刚上完早课。
高三的课间向来忙碌。
郁故槿才说了下课,连手边的备课本还没合实,几个学生便到讲台围了一圈,跟她探讨卷纸里留疑的题目。
期间手机在讲台上嗡嗡震动了两声,屏保明了又暗。
起先郁故槿没听见。她专注起来鲜少会被外界打扰,卡其色衬衫因为板书方便,手腕三寸处往上卷了两折,白皙修长的小臂松松搭在一体机柜的侧沿,神色平和地握根红笔给学生圈点关键词。
后来还是排在外围的学生在小声八卦,说郁老师手机屏保上的长发美人是哪个明星时,郁故槿才反应过来。
她往手机上瞥了一眼,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闪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然后顺势侧过身子,边继续讲方才的问题,边反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那人是谁呀?”有学生大着胆子提问。
郁故槿斟酌了两秒,笑着道:“家里人。”
家里人。
这个概念细想之下其实很矛盾,既宽泛又亲密。
如果说现在是同事之间的闲谈,可能还会被人打趣“到底是哪种家里人?”。但学生显然不敢在老师过于放肆,得到这个答案已经够封口了。
于是纷纷转为赞叹:“怪不得这么漂亮!跟郁老师有一拼!”
“基因果然是第一创造力!”
懵懂无心的话最是戳中人心,郁故槿甚至在讲题的中途还分了下神,不由自主地心想:基因真的很重要吗?
如果是的话,宁池在如此暴虐的基因下 怎么还会长成这么乖的模样?
等她缓过神去看未读消息,已经邻近中午。
彼时郁故槿刚开完会从阶梯教室出来。
她似乎累极了,站在一个避阳的拐道口,伸手揽在脖子左后方揉捏了一分多钟,脑袋随之缓慢地转了个圈儿,才把手机贴近耳边,摁了播放键。
同学发了几段语音,伴着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配合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忙碌。
【故槿,合同我看了,没什么大问题。】
【唯一可能有些差池的,就是合同上写的期限是七年,并且合同结束五年内不能签约跟本平台有竞争关系的平台。你看你家小朋友能不能接受的了。但签约期限这个只要是有些规模的平台或机构都会有,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郁故槿开了扩音,用手拨了拨衬衫衣领,轻轻呼了口气。
现在是午餐时间,教学区人并不多,她干脆站在绿荫小道最后一棵杨树下,把那人的话编辑成文字,转手发给了宁池。
杨树长势很好,却不夸张,树顶堪堪没过二楼窗沿,正午的阳光透过枝条缝隙落下来,被切割的四零八碎,在郁故槿身上勾勒出朦胧不清的轮廓。
后来许是被阳光晃了眼,郁故槿往树根下边缩了缩,手机攥在手里,眯起眼睛抬头去看系在一簇簇系在分叉上的红丝带。
这棵树在学校颇有些传奇。
据说只要足够心诚的在树上挂上写有自己心愿的红丝带,就会得偿所愿。
谁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不过刚开始没经过实践检验,信的人少,红丝带还能系在茂密的树冠里面。
后来口口相传,快到高考那阵居然形成了风气,一排排写着985高校名字的丝带在空中飞舞,巍巍壮观。
徐主任巡逻教学区时,当时脸都绿了:“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唯物主义阵地,谁允许你们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给我拆了!”
有学生不服,抵赖道:“谁说我们这是唯心主义活动?”
徐斌简直了:“那是什么?”
学生:“为高考加油打气的唯物主义方式之一!是经过了实践证明的有效方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徐斌:“…………”
二楼走廊上,本来置身事外凑热闹的政治老师,闻言赞叹:“……专业,太专业了!”
不过抗议归抗议,什么场合就该干什么事,学校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纵容。
但不久后就发现十七八岁的小孩逆反心里简直逆天,屡禁屡犯,禁也禁不了。
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高考那阵,还是允许在树上扯些丝带,就跟考前撕书一样,只是为了宣泄一下情感。
郁故槿在树下站了许久,手机在掌心握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离地面最近的那条丝带。
上面隐约写了某个大学的名字,字形很淡,被风一吹就散了。郁故槿挪动几下脚跟,心想再看的仔细些,宁池就回了消息。
却不是说合同,而是先拍了张布置好的直播间给她看。
郁故槿拇指点住屏幕端详了会,说:“这是你布置的吗?”又问“刚发的消息看了吗?”
【看了。】宁池回。
宁池把最后一摞电线用绳子系好,盘腿坐到地上回消息。
她本是打完几个字,临摁发送键时手下一顿,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蛊惑般的滋味,想了几秒给郁故槿拨去视频。
视频响铃短促地走了个过场,郁故槿就接了。
她还保持着插耳机线的动作,手机歪斜的用下巴撑着,因此摄像头就不偏不倚地对着郁故槿的锁骨。
郁故槿的锁骨很细,细的有些柔和,又白的像是像是块通透璞玉,一半露在阳光下,一半蒙在暗影里,有一瞬间宁池想起了老家雕花朱门上的锁柄。
跟她一样弱不禁风又坚不可摧。
宁池就静静地看,握着手机的五指已经用力到隐隐泛着血气的地步,还是想亲近却并不急迫。
她在不可战胜的诱|惑面前,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做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而不是某种野兽,不能饥不择食到为自己的臆想而被迫高|潮。
郁故槿终于摆弄好了耳机。
她似乎天生就会笑。
往往是还没说话,便会先弯了眉眼,目光平静从容,勾出恬淡温婉的笑意来。
这说好也不好,以至于总给宁池以某种错觉,觉得自己是招人喜欢的生物。
“十六。”
宁池问她:“吃饭了吗?”
“没,现在餐厅人多,一会等学生吃完再去。”
郁故槿简单解释了一句:“刚刚开完班主任会。下下周一是学校开放日,学校要提前商定好那天的日程跟活动,讨论了差不多一个上午。”
宁池说:““定下来了?”
“怎么会?”
郁故槿笑笑,摇了摇头:“几个主任的意见都不统一,老师们也不好投票,毕竟投谁都不舒服。最后只好把皮球提给了年级校长,拿了几套方案出来,让她敲定最终版本。”
郁故槿好像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好笑,脸上露出讽刺跟释然交杂在一起的复杂神情,不过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把话题绕了回来。
“对了,问你合同那事呢?”
“我打算先播着看看效果,签约的事……”
宁池默然几秒,“我刚问了负责的小哥,他说七年期就是最少的,如果真要签约的话,应该也就是这个数了。”
宁池边说着,单手撑着身体往后撤了半步,去摘地毯上落着的一根头发,因此说话显得有些费力,“所以我想再考虑一下,姐你觉得呢?”
“谨慎些挺好的。”郁故槿有些松了口气,转而问:“下午打算做什么?”
“调试下直播设备。”
“要直播吗?”
宁池单手捏着耳垂,把头发用指尖勾着挂在耳后,离摄像头进了点,“我直播了姐姐会看吗?”
“今天怕是不行,今天下午有学校表彰会。”
“姐姐看不了呀。”
宁池逗她,嗓音干净又动人:“那就不播了。”
郁故槿无奈地撇撇嘴,水润的唇齿翕张了一下,欲言又止。
隔了一小会儿,才牵着耳机到唇角,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你播吧,我可以悄悄地看。”
她语气很轻,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水润的瞳孔闪闪烁烁,故而显出一种与平日成熟冷静不同的俏意来。
耐人寻味又惹人寻味。
郁故槿是个很规周的性子,严谨端方,就算短短几分钟,耳机线也被掖在衬衫衣领底下,一动,修长、线条优美的侧颈和下颔就显得非常明显,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宁池眼里骤发地笑意盎然,往后倾了倾身子。
让一个常年十佳的好老师下这种近于玩忽职守的决心。
宁池想,她都这般愈矩了,她的心上人怎么还是予求予取?
宁池不想让她为难,又不愿驳了她的话让她觉得尴尬,于是斟酌了一下,说,“我今天调好了设备先试试,等姐姐放假了我再开播。”
郁故槿抿了抿唇,弯腰捡起片叶子,追着光线聚成小小的光圈,淡淡应道:“好。”
后来宁池也没挂断,把视频转成语音。
郁故槿在这头跟她连线吃了午饭,又按部就班地查过学生午寝,违纪记录,宁池便在那头摆弄自己的直播设备,偶尔的聊上一句,细细碎碎的话隔着电流攒动,连最后一丝棱角都磨平了,温柔又缱绻。
甚至于很久以后宁池在开始直播时,也依旧觉得那便是最好的状态,陪伴而不打扰。
乐播带宁池的负责人叫“瓜熟蒂落”,是个花名,比她大了三岁,业务能力出类拔萃。
宁池在刚签约时跟她隔着电话聊过一次,那人从主播的业绩福利到如何引流维新,从直播风格到话术套路,愣是没打壳的掰扯了三个小时。
当时的宁池叹为观止。
宁池自从来了乐播,似乎没有经过新人默默无闻的时期,一路在鲜花与掌声里高歌猛进,很顺利的拿下当周新秀榜的冠军。
乐播也大肆旗鼓地给她宣发,专门做了宁池的巨幅战绩图海报挂到官博,圈了宁池。
宁池冲浪娴熟的很,配合转发到自己的微博,带了个加油的手势。
她转发时还开着直播,因此粉丝都能看见宁池发了微博,纷纷跑去微博底下留言,老婆长老婆短地叫,说这不值得延播庆祝庆祝?
宁池没有立刻回答,她背过摄像头,扯了窗帘往外看看天色。
北方过了秋分晚风就开始有了些凉意,掠过山涧与长河,越过崎岖的山野小路和数十年的沧海桑田,吹进宁池微微发涩的灵魂深处。
就在那一瞬间,宁池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
她觉得自己其实只是一块顽石,是郁故槿把她从泥泞里捡了起来,用清水洗濯尽她身上的脏污,用善意抚平她身上的伤疤,也是郁故槿在宁池自己都放弃自己的黑暗岁月里不计代价的秉笔执刀,将浑噩孤僻的顽石雕刻、打磨成一块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璞玉。
她喜欢上郁故槿,是命运在苦难尽头,予她得天独厚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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