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苇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田间小路上有人踏露而归。于明往手里拿着民事起诉状,他要告诉小乔,那些披着正义之名行凶恶之事的人,也应该遭受惩罚……
陈铎的剧本里,成苇有三次“脱衣服”的镜头语言,第一次是幼时被同村长辈粗暴的扯下衣服,实施□□;第二次是被网络上所谓的“正义之士”人肉曝光信息,一览无余的展露在世人面前;第三次是她终于学会爱与被爱,主动退却衣物,圆满结合。
所以在这所乡村学校的宿舍里发生的亲密行为,是辛小乔这部戏的倒数第二个镜头。
夜晚降临,工作人员在清场,小乔和周唯则踱步至不远处的岩石边。小乔探头往下望了望,万丈深渊,真的多往前走一步,可便能殒命于此。
周唯扯了扯小乔衣角,往后退了几步,坐了下来:“小乔姐,坐着歇一会。”
辛小乔挨着周围坐了下来。她双手撑在身后,闭着眼睛,感受着微风吹过面颊,空气里是夏日潮湿的味道。
“小乔姐,他拍亲密戏时,你会难过吗?”周唯并没有看向小乔,而是望着星空,轻轻发问。
辛小乔慢慢睁开眼睛,想了想道:“会。即便知道是假的,也还是会难过。”谁不想给男朋友贴上私人专属的标签呀。
“哦。”周唯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
“害怕你的姐姐吃醋?”这次反而是小乔占了上风,率先提问。
“嗯?”周围偏头看向小乔,假装没听懂。
小乔朝他翻了个白眼道:“我网速5G的!”
小乔作为资深网民,之前就在猫组看到过周唯的帖子。周唯入行前是个小有名气的网拍模特,他在自己的私人微博PO过一些很潮很帅的照片,自有一批迷妹拥护。他的微博内容,基本就是脏辫、纹身、肌肉,还有他自大学时代便在一起的“姐姐”。虽然后来设置了权限,但早有人截图保留了下来,所以这些“BAD BOY”的照片成了黑粉的证据,无时无刻嘲讽他“我喝酒、纹身、抽烟,但我是好男孩”。
“我希望她会看到,她会不高兴。”周唯望着头顶的苍穹,浅浅的笑着。无数颗的星星汇聚成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可惜,我们分手了。”
这句“我们分手了”完全是在模仿辛小乔的语气,辛小乔误以为他在开玩笑,遂揶揄道:“流量男星的女朋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你放心吧,以后你会遇到更多‘好姐姐’的!”
“这位姐姐,不要欺负我了。我明明在说伤心事!”周唯戳了戳辛小乔的臂膀。
“嗯。不欺负不欺负。同是天涯沦落人。”小乔故作吃痛的捂着胳膊躲避。
“同是天涯沦落人。”周唯小声呢喃着,抬头望向了天空,没有了光污染,每一颗星星都格外明亮。
辛小乔也不禁想起了当年她没追到极光,却也见到过这样灿烂的星空,和季程一起。
夏日的晚风,带着一丝丝潮湿的暖气,吹起麦浪,吹至他们身边。衣角、发丝在微风里飘动,一切都看起来刚刚好。
辛小乔和周唯并不知道,陈铎在远处开启镜头记录下了他们一起聊天看星星的画面。数年后的访谈节目,陈铎再次聊起《微尘》这部电影,他才提到,正是因为普通夏夜里的这个画面,让他最终决定给成苇一个不一样的故事结尾。
辛小乔和周唯的亲密戏,拍的还算顺利,两三遍后,就达到了陈铎的要求。大家收工休息了。收工前,陈铎再三叮嘱,小乔务必重视明日的杀青戏,这或许会成为她的人生镜头。
“人生镜头。”回到住处小乔反复回味着这个话。人生镜头,多少演员就是因为一个镜头封神。况且自己此刻就有这样的机会,也许这次错过了,这辈子再难遇到,她已然尝到了演戏的甜头,她喜欢那样酣畅淋漓的情绪表达,她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甚至于优秀的演员,那她可不舍得就这么轻易放弃。
入戏而已!那就冒一次险吧。
辛小乔彻底将自己隔绝起来,她再读剧本,将自己的经历、感受完完全全的带入成苇;她回忆过去,将那些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又一一揭开。她这才发现,自己和成苇竟然是如此契合的两个人。
翌日,正常拍摄。剧本里成苇一宿未眠,小乔也睁着眼睛熬了一整晚。她不言不语的出现,拒绝和任何人有过多交往,只是在被他人触碰时会忍不住轻微颤栗。
她望向周唯,这张脸究竟是成苇的于明往,还是辛小乔的季程啊,她已经浑然不知。这一次,她真的要把自己丢在故事里了。
辛小乔靠着仅有的一丝意识,听陈铎讲戏,走位。她知道,要替成苇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了。
镜头开启。辛小乔拉了拉身上单薄的衣衫,一步一步朝远处走去。镜头里她的身影单薄、瘦小,她费力的抬起脚,像是将自己从泥潭拔出,而轻轻踩下,像是试探着未知的前路。她的脚步是沉重的、犹豫的,所以走的并不匆忙,她的头总会不经意朝身后偏一偏,好像在等待什么。她走进大片的麦田,下垂的手轻轻的拂过麦苗,像是期待被它们紧紧拽住、被挽留,可最终什么都没有。
陈铎看着镜头里的辛小乔,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跟活了过来一样,全身上下都是戏。而她这种支离破碎,又畏惧死亡的感觉,他满意极了。辛小乔就是他心中独一无二成苇。
镜头后的周唯似乎感觉到了辛小乔的不对劲儿。他看看镜头,又看看陈铎,小声问道:“导演,能不能先CUT一下。”
陈铎朝他摆了摆手。
周唯看着镜头里的辛小乔已经走过了拍摄界限,她一步一步,朝着悬崖边上的岩石处走去。虽然陈铎安排了工作人员留守,可为了镜头的画面感,他们都离辛小乔很远,万一辛小乔走到岩石边,他们可不一定能追得上。周唯看着小乔仍旧往前走去,而陈铎丝毫没有要喊停的意思,身边的工作人员有的面露急色,却又不敢提醒导演,最终只是沉默不语。
周唯知道再迟一秒,真的一切都会来不及了。他径直冲进了镜头,朝辛小乔的方向冲了过去,他朝他喊道:“小乔姐!停下来!辛小乔快停下来!辛小乔!辛小乔!”
原本准备喊CUT的陈铎,放下了手中的喇叭,任由周唯朝辛小乔奔去。
辛小乔感觉自己行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浑身冰凉,瑟瑟发抖,就像被孤立的大学生活,像做什么都被人嘲讽的现在,像在国外独自接受治疗时走过的黑暗潮湿的街道,像被黑粉推挤至墙角时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像被坏人压至身下上下其手时的无助……那个始终拽住她的太阳,终于还是消失了。
“辛小乔!”
“辛小乔!”
辛小乔听到耳后有人在喊自己,她终于等到了。小乔努力的将身体转了过去。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到底是谁。可是眼前黑茫茫一片,仅有狭窄的一个分析透出丝丝光亮,她怎么努力的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
辛小乔模模糊糊感觉到是一个年轻的、雀跃的身体,隐隐约约听到是一声声急切的、担忧的声音,好像是季程呀。她拼尽全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绽开笑容,希望他看到的是永远快乐、没心没肺的辛小乔。
远远的听到了一声CUT,辛小乔条件反射的想着,终于可以停下来了。她就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气力,瞬间只觉天旋地转,一头往地上栽去。就这么结束了吧?没想到身体却被一双手臂紧紧圈住,重重的跌落进某一处温暖的怀抱。小乔挣扎着,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影影绰绰中,她好像看到了他的太阳。她嘴角轻轻张合,还在努力扯出笑容:“季程!好久不见。”
周唯喘着粗气,看着几丈远外的悬崖,心有余悸,眉头不自觉皱起。身后赶过来的工作人员把他们围了起来。周唯环顾四周,终于发现脸色铁青的涂涂,他递去一个眼色道:“小乔姐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应该低血糖晕倒了。你快扶她回去休息一下。”涂涂接过小乔单薄的身体,和工作人员一起将小乔抬了回去。
周唯脱身后发现陈铎竟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屏幕后。他走过去,看到监视器里是刚刚拍到的画面。成苇扭头看向朝着她奔去的于明往,嘴角慢慢上扬。晚风吹动她的发丝、衣角,也抚平着那颗多年以来反复被揉搓的心脏。她的笑容有些勉强,让人看到总觉得窝心。在于明往大步靠近时,她嘴角撇了撇,带着些委屈、埋怨,像是在责备他迟到了……
周唯不得不承认,陈铎的镜头太厉害了,成苇苦难的一生此刻通过辛小乔的演绎具象化了,让他不由想起那个youtuber镜头里的辛小乔,站在世界尽头的灯塔前,被海峰吹动着胡乱飞舞的发丝,那种让人不由心痛的破碎感始终存在,这一刻没人分得清这是成苇还是小乔。但是,这并不是可以坐下来欣赏讨论的时候,周唯对陈铎道:“陈导,小乔姐可能有些不舒服,今天的拍摄……”
陈铎抢先道:“完美!小乔可以杀青了。你看,你冲过去这个画面,很唯美很有故事感,很不错。”
“小乔姐可能不大舒服,需要……”周唯继续道。
“你去看看什么情况,及时联系送医。”陈铎不以为然的吩咐身边的工作人员,而后拉着周唯道,“你接下来这段戏我再给你说说……”
周唯在这刻突然厌烦了这个纸醉金迷、唯利是图的圈子,可无奈他已是圈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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