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陆鸣舟的脚步沉甸甸地叩击着村中陌生的土路。岁月剥蚀了墙皮,荒草侵占了院落,但空气中似乎还滞留着某种难以驱散的沉重。他停在那座低矮的老屋前,木门歪斜,门框如齿,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失神的眼,无声地凝视着过往。

他仿佛看到成苇侧身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是磨得发亮的旧席,凌乱地卷着边角,像某种被粗暴撕开的伤口。她并非蜷缩,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僵直的伸展,仿佛一尊被暴力摔碎后又勉强拼合的瓷偶,每一道无形的裂痕都在无声地呐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的眼神穿过窗户,毫无遮拦得望向陆鸣舟,那目光里沉淀着经年的霜雪与无法言说的钝痛。

窗棂的阴影斜斜地切割在她脸上,一半隐在更深的昏暗里,一半暴露在窗外惨淡的光线下。这明暗的交界,残酷地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无形的裂谷,一边是尚未完全褪尽的、属于孩子的稚嫩轮廓,另一边却已被骤然降临的、成年人的痛苦与漠然所侵蚀、覆盖。

本来只是一直普通不过的预告,但是陈铎总是怎么出其不意。画面里,可爱的、活泼的、啜泣的小成苇逐渐消散了,那个躺在土炕上的人,与学校里那个喊着他师兄,美丽、敏感、沉小心翼翼的成苇重合了。

陆鸣舟看着如破碎木偶一般的成苇,突然呼吸急促。他猛地转身,看向身后,镜头聚焦他的眼睛,眼神里有纠结、有愤怒,竟然还有一丝想要占有的**。

预告到此结束了。

辛小乔终于明白了,陈铎为什么要让她把小成苇戏全都再演一遍。她一直以为,陈铎只是想让她更快入戏,却没想到,他将自己的画面用于此处,以揭露陆鸣舟深不可测的内心,原来从一开始成苇也是他的猎物。

陆超的演技真实、自然,抓住了该有的一切细节,可谓无可挑剔,影评人一致好评。而对于其中辛小乔不过五秒钟的一个镜头,影评人们竟然也给出了高度赞赏。

其中获得最多转发评论的是国内最著名的影评人之一赛风雪的评论。

他评价辛小乔的眼睛令人心魄俱震,那是双曾映着山野清泉、此刻却盛满了浑浊风暴的眼睛,目光里没有任何聚焦的实质,没有恐惧没有恨,甚至没有清晰的意识残留的波动。她不是在“看”陆鸣舟这个人,更像是在透过他沉重的躯壳,凝视着某种附着在他身后、由她自身的痛苦所投射出的、庞大而扭曲的虚影——也许是这间屋子那个丑恶的长辈,也许是整个沉默不语的村庄,也许是她不得不屈服的命运那张狞笑的、无形的脸。

“喉舌”的厉害之处便在于此,因为赛风雪的影评引导,无论媒体,还是网友,都像是从辛小乔的表演中看出了些不一样来。

有人说,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像一尾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无声地翕动着鳃盖,承受着空气如刀割般的酷刑;有人说,她的眼睛像一片被寒冰冻结的、深不见底的湖泊,表面凝固着死寂的幽光,深处却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无法言说的黑暗漩涡;有人说,她散乱的黑发粘在汗湿的颈侧和苍白的脸颊上,如同绝望的水草缠绕着溺亡者……

夸赞声如此一致,让辛小乔不得不怀疑这是《微尘》资方的运作。辛小乔陆续接到朋友们发来的祝贺信息,仍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直到曾教授打来电话,夸奖了她看似隐忍,实则极具情感张力的五秒钟表演,辛小乔才确定那并非溢美之词,而是对她演技的肯定。

而阿磊和涂涂已经开心到尖叫、拥抱、旋转起来。戛纳!多少演员的梦想!可还没高兴多久,现实的就给了他们一拳暴击。

片方通知两周后将在戛纳电影节举行《微尘》首映,作为女主角的辛小乔自然必须出席。可首映的造型、颁奖礼的礼服,都还没有着落,阿磊和涂涂,瞬间焦虑起来。

辛小乔还没有心思关注这些,而是坐在一旁摆弄着手机,回复着消息。

叛逆四人组里三个人都要去戛纳,易乐为酸酸的表达了羡慕。棠妤则毫无顾忌的说道:“应该坚持让陈导改成双女主的,这样我也就能入围了。【大哭】”

周唯不懂电影圈的这些门门道道,天真的问道:“戛纳没有最佳女配角?”

“没有。”棠妤沮丧的回答:“只有最佳演员,基本上都是颁给主角的。”

周唯不敢说话,辛小乔不知道回复什么,只觉得尴尬。不过棠妤下一秒便自洽道:“我可以穿的美美的走红毯啊,戛纳红毯,全世界瞩目哎,不是蹭,是带着作品走红毯哎。我要去挑礼服了。”

完了又补了一句:“恭喜你啊小乔,你演的超好,你值得的!冲击最佳女演员!为国争光!”

辛小乔一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只是在群里回了一声“谢谢”。而什么都不懂,差点惹了天祸的周唯早已潜水、沉底、消失了。

季程收工后反复观看了这则预告。陆超演的很好,是影帝的水准,而辛小乔,他无比熟悉的辛小乔在这则预告里却是那么不一样,她的眼神透过屏幕探索着季程的内心,让他恐惧又心疼。她短暂的五秒萦绕在自己脑中,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这支预告的主角本应该是陆超。

季程想到曾教授的话,小乔是有天赋的,她是钻石原石,稍作打磨,就可绽放璀璨光芒。季程有些心塞,他看着还没卸下古装的自己,仍旧在偶像剧里谈恋爱的自己,心生失落。他似乎能看到自己和辛小乔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于是忍不住自嘲:“一事无成!”

季程努力调整了心情,给辛小乔发去了消息:“小乔老师,恭喜你!预告我看了,演的太好了,期待《微尘》上映。”

辛小乔一直在等季程的消息。看到他的信息,急忙回复。

“你忙完了?”

“谢谢!”

“我现在还跟坐在云端似的,没有一点真实感。我之前都没看过微尘剪片,心里超没底的。不过今天听到你们好的反馈,我好像有点信心了。”

季程似乎能想象手机那边那个坐立不安的辛小乔。他虽然有些疲惫,却还是撑着回复她:“小乔,曾老师说你是钻石原石,只需要遇到对的设计师,好好打磨,就可以绽放璀璨的光芒。陈铎是个不错的设计师,让你真正的绽放了。”

“曾老师这么说过?我都不知道。哎呀,被你们这么夸,我都害羞了。”辛小乔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着实有些脸红。

“嗯,他上次告诉我的。”季程回复。

“季程,陈导说两周后在戛纳进行电影首映。”辛小乔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这是她的第一部电影,意义非凡,她想问季程有没有空,一起去观影。可又想到他忙碌的行程和特殊的身份,并没有提出这个非分的邀请。

“哦,那你礼服挑好了吗?”季程问道,“除了首映,还有红毯、颁奖礼、晚宴等等一系列活动等着你,这是海外的首次亮相,可得找个靠谱的团队。”

“嗯嗯。阿磊和涂涂在联系了。”辛小乔回复。

“你明天还有戏吧?这会太晚了,快休息吧。”辛小乔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

“嗯。那我先休息了。”季程回复。

“好的,晚安!”辛小乔想了想又写道:“真的真的谢谢你,季程!”辛小乔的每一份喜悦,她都想第一个分享给季程。

“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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