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节这天,学堂给学生们放了三日假。
虽不是年夜,但也是个不小的节日,元家远近亲族也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元府。
除了一干下人,元家主子们也忙着接待宾客,收拾置办供器等物。
元汐年纪尚小,这些杂事还落不到她身上。
但为了防止她不听话乱跑,沈微兰一大早便给她布置了两篇文章誊写,还派了王妈看着她。
元汐洗漱过后,用完早膳,便趴在自己屋里的几案上,肉乎乎的小手捏着笔,垂下眸一笔一划认真描着。
见小主认真的模样,王妈便坐在外面廊檐下做针线活。
偶尔嗑磕瓜子,跟其他婆子唠唠嗑。
元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精力有限,握着毛笔抄了一会,便放下笔,揉着酸疼的手腕。
春芜心疼不已,说道:“小姐,要不歇一会儿罢,去院子里玩玩,放松放松,夫人她就是管着你,哪里真是要让你抄这么多。”
她看着少爷平时的课业,也没有这么多呢。
元汐双手捧着下巴,一脸忧愁叹气:“谁让娘亲现在对我一点也不信任。”
春芜还要说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两道熟悉的呼喊。
“妹妹妹妹你在里面吗?”
“三妹妹,二哥我来找你玩了!”
随着这几声呼喊,两个矮矮胖胖的身影闯了进来。
元朗跟元日一个手里拿着一包油纸包的东西,一个手里拿着一只风幡。
元朗走上前来,迫不及待的拆开油纸,露出里面各色的糖果糕点。
“这是我从厨房偷偷拿的,妹妹你快尝尝看!”
元日也不甘落后,举着手里的红色小风幡说道:“妹妹快看,这是我亲手做的!”
元朗跟元日不懂妹妹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突然被沈微兰下令禁足,瞧着沈微兰的脸色,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好趁着此时元府上下人忙,才敢偷偷进来。
而王妈也不敢拦两位小主子。
看着两位兄长眼底的光亮,元汐爬过来,在油纸里挑了一块花生酥糖,咬了一口,然后拿起元日手里的风幡,摆弄了一番后,甜甜的笑:“谢谢兄长,我很喜欢。”
看着元汐面前抄了几行的文章,元朗又心疼又疑惑不解,往身后看了看,然后压低嗓音:“妹妹,你前些日子究竟干了什么,能让娘亲生这么大的气罚你?”
元汐自然不会说出去,只是幽幽的叹一口气:“哥哥,你别问了,此事说不得。”
元日懵懂的眨巴眨巴眼,随后笑着开口说:“妹妹,你抄了半日文章肯定累了,那要不我们玩会游戏吧!”
两个小少年都眼巴巴的看着元汐。
元汐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想了想,笑着点头下炕:“好啊!走吧!”
元朗与元日欢呼一声。
见三个小孩跑出了屋子,正在门上跟人聊天的王妈张了张口,又忍了住。
到底是在院子里玩耍,没跑出去,另外其中一个小孩是二爷家的,如今元府是二爷家的掌家,她顶多只能管住自家少爷小姐,还不敢管二爷家的。
春芜不放心,也跟着跑了出来。
三个小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吵的几位婆子都忍不借辞离开,王妈是夫人派她小姐的,走不开,又不敢教育,只能尽量躲远一点,硬生生的忍着。
本以为几个小孩闹一会就会累了,进屋去歇息,谁知许是今日是元府热闹,大人们都自顾不暇,没人管束他们,因此便放纵了许多。
玩累了风幡,便玩起捉迷藏。
王妈毕竟上了年纪,体力自然跟不上一群小孩,看了一会便眼花凌乱,嘴里哎呦着扶着额头坐回檐下。
到了中午片刻,府上大人们差各自丫鬟送来饭菜,几个小孩围坐一块吃起来。
吃毕饭,几个小孩总算有些困了,元朗跟元日被丫鬟们叫回去歇中觉。
元汐也被春芜伺候着歇了。
王妈总算是松口气,日后高悬,晒的人昏昏欲睡,王妈做了会活,便靠着檐柱假寐了会。
趁这个时间,春芜提着食盒偷偷溜了出去。
王妈没休息一会,便被一阵儿童的嬉闹吵醒。
她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三个祖宗又在院子里闹来闹去。
王妈看得眼花,忍不住捂住脑袋,又是阵长吁短叹。
傍晚时分,元府上下忙着祭祖。
元朗元汐元日几个小孩被拉去元府祠堂,跟着流程拜祭。
元汐不想立刻回到自家院子,因此拜的最认真,也最细致。
拜完后,元汐悄悄向爹爹与娘亲的方向撇了一眼。
见爹娘都在前面忙着拜祭,元汐松一口气,打算偷溜片刻,顺便嘱咐春芜在此地看着,一有动静便跟她汇报。
元汐提着木盒跑到临风居。
院门开着,看见一道清清瘦瘦的背影,在背对着她忙碌什么,于是偷偷跑过去,打算吓他,蹦到他的面前:“嗨!”
谢鹤安淡定的抬眼,语气淡淡的:“你来做什么?”
喂,什么态度!
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偷偷过来看他,他就是这种态度?
元汐小脸皱起,双手叉腰。
谢鹤安没坑声,手里拿一把小小的铁锹,正往地里种着切好的土豆块。
少年长睫垂着,眉眼染着浅浅的月色,神色平静。
元汐有些好奇:“哥哥,你在做什么?”
“……种土豆。”
语气清冷,言简意赅道。
元汐还以为,谢鹤安会因为那天沈微兰来一事而迁怒与她,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关系再次降到冰点,可事实上他没有。
少年苍白修长的手指沾满了土,可他毫不在意,动作熟练,显然已经做了很多次。
元汐看着看着,忍不住蹲下来,看地上一眼,又看看低头勤勉的他。
“哥哥,你种土豆干嘛?”
谢鹤安动作微顿,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玩。”
“……”
看出他又戏弄她,元汐哼了一声。
谢鹤安伸手,用铲子从旁边的竹篮里铲了一大小不一的圆形土。
元汐很好奇,肉乎乎的小手捻起一颗:“哥哥,这是什么土?”
“羊粪。”
元汐手一抖,立马将手里的羊粪丢开。
“哥哥你欺负人!”
小少女尖叫,迈着两条小短腿跑了开。
院外的脚步声远去。
谢鹤安握着铁铲的手指紧了紧,敛下眼里翻滚的情绪。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片刻后,他继续掩土。
“谢哥哥!”
蓦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谢鹤安霎时抬眼,一道火红的身影跑了过来。
小少女雪白玉润的小脸满脸笑意,像一轮耀眼的霞光。
“外面的池水怎么这么凉啊!”
正是夏天,可此地常年背阴,阳气不足,以至于这里的池水都凉的渗人。
元汐刚刚抓了羊粪,院里的井水肯定不能污染,于是就跑去外面洗手。
她回来了。
谢鹤安恍惚了片刻,直到小姑娘跑到他跟前,伸出两只手叫他看:“谢哥哥再欺负我,我可真不来了!”
许是洗的时候颇费了些功夫,小少女两只手湿漉漉的,衣裙下摆也浸了水,上面还沾着些淤泥跟水草。
如此狼狈。
可她似乎半点也不在意,乌黑瞳仁明亮清澈,神气十足,似晚霞驱散黑雾。
嘴上说着再也不来,可一次又一次的,回来。
手湿湿的不舒服,元汐在衣裙上随便擦了擦,忽然听见谢鹤安出声:“元汐。”
元汐愣了下,回应他:“啊?”
谢鹤安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然后别开了脸,眸光清冷,平静道:“你回去吧。”
“这怎么行!”
元汐下意识拒绝,跑过去将食盒提过来,说道:“谢哥哥吃了饭我再回去。”
谢鹤安抬眸看她,漆黑的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凶。
可元汐与他对视,那双澄澈干净的杏眼里没有半分害怕,恐惧的神色。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谢鹤安忽然移开视线,回身继续掩土。
他默不作声的将剩余几块土豆种好,然后拿着铁锹跟竹篮起身。
元汐像只小跟屁虫,提着食盒跟在他身后。
谢鹤安垂眸,看她一眼,脚步继续。
元汐看着谢鹤安将工具放下,出了院子,在外面池水洗手。
过了一会,谢鹤安回来,看见元汐已经坐在桌前,面前摆了好些饭菜,比平时送来的更丰盛。
他一进来,小姑娘杏眼灼灼的望着他。
谢鹤安收回目光。
元汐看着谢鹤安在屋里忙着收拾了会,才走过来坐下。
元汐立马将饭菜往他面前推:“谢哥哥吃饭!”
“这几日没给你送饭,哥哥你今天要多吃一点,补回来!”
谢鹤安想说即使她不来,他也不会饿死,他还要考功名,为家族报仇,怎么能轻易死在这种地方。
可触到她温柔水亮的眸子,谢鹤安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抿着唇角,没吭声。
饭后。
元汐提着食盒,牵着谢鹤安将他带到池水边,神秘兮兮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纸。
元汐将折纸撑开,成一个莲花状的小纸船,然后递到谢鹤安的手上。
“谢哥哥,给你。”
谢鹤安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莲花灯,也叫河灯。”元汐抿唇笑笑,“春芜姐姐说,这是青州中元节的习俗,在河里放河灯,可以为祖先和亡魂照亮回家的路,也可以将厄运全部送走。”
今日是中元节,可谢哥哥这里什么也没有,她希望谢姑母与姑爹的亡魂安息,谢哥哥能藉以寄托相思,日后平平安安的。
谢鹤安恍惚一瞬。
元汐打开食盒最下面一层,里面有几只柿子,青梅,还有葡萄,“我怕被人发现,就只敢拿这些水果,谢哥哥你别嫌少。”
“谢哥哥,快放呀!”元汐催促道。
元汐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火折子,打开竹盖,鼓起嘴巴用力吹了吹,里面的火绒慢慢显出猩红,在夜色下飘出淡淡白雾。
元汐踮起脚,就要去点燃莲花灯的蜡烛时,谢鹤安垂眸,极轻的牵动了下唇角,从她手里接过火折子,默不作声点燃。
夜风轻拂,池水潺潺流动。
莲花灯飘在上面,慢悠悠地随着水流往前飘去。
像黑夜里的篝火。
谢鹤安的眼前突然出现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房屋与天空,窗户碎裂,屋顶梁柱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右腿处似乎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谢鹤安眼前视线暗了一下,袖中的手用力攥紧,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双眼疼痛让他闭上了眼,晕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谢鹤安恍惚听见一道惊呼。
“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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