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啾鸣,带起竹叶清风。微风穿堂徐徐而过,划过褚同舟眼里的暗色。
顷刻间,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去,扼住云萝白皙修长的咽喉,登时泛起单薄的红印,落在那抹雪白上,分明至极。
褚同舟眼里凌厉如刃,漆黑幽深的眼瞳满是凝霜阴鸷,狠戾道:“你和他们一伙儿的?”
碎发濡在脸颊上,看着那人眼眸里的倒影,云萝也不管那洁净的被褥床榻了,当即伸手把热汤端来,倾数泼在褚同舟脸上。
毕竟是刚出炉的药汁,正是滚烫的时候,这么一洒,给本就受重创而反应迟钝的褚同舟弄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闭眼扭头,脸上淋了个透,薄唇都被润得殷红,水渍顺着下颌往下流淌,落在衣襟散乱大开的胸膛,给他整懵了。
云萝趁此时机一把拿开他的手,咳嗽顺气道:“你这人真是有病,我个隐居深山老林的手无缚鸡之力女子,去和谁一伙?而且你整天在京城抛头露面的又没遮遮掩掩扭捏不示人,我没长眼看不见?”
褚同舟感觉手隐隐发麻,懵道:“可这不是京城。”
“那我就不能去过京城啊!”
云萝气急败坏,当即后退几步,给自己留出个表演的空地来,道:“我不就经常去京城采买,然后你行街,旁边的姊妹就激动地说,‘哇褚大将军褚同舟欸!’”说着还朝右方转身,双手相握于胸前,娇羞明媚的看着虚空。
随后向左往地上看去,目露疑惑,话锋一转,“我就问,谁啊谁啊,哪个是狗屁王八蛋褚同舟啊,让我这个乡里巴佬长见识一下。”
接着往右,继续崇拜脸:“那个那个,全故承街最俊俏最有范儿的那个!”
再往左:“哪呢哪呢?哦那个啊,那个有鼻子有眼的那个是吧,懂了懂了,谢谢姊妹!”
语罢双手一摊,死鱼眼看着坐在榻上默默看戏的褚大将军。
褚大将军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满手苦药味。
云萝拿起绣帕,换了一面,往他脸上抹去,擦掉水渍后又去拆那被药水淋湿的绷带,在褚同舟又要出声制止前赶紧道:“为医的,有什么不能看不能碰的,别扭捏了,你睡了有四五天,我该看的都看了。”
褚同舟一张脸赤橙黄绿青蓝紫。
午间骄阳正好,烘得身心舒适。房间放置一木桶,温水正好,草药或是沉淀或是飘浮,生出一股苦涩带清香的药味。
褚同舟被云萝赶去跑药澡,他除了脑袋,整个人都闷在药里,眼眸似墨,幽幽地看着云萝忙前忙后给他换新床具。
那新的天蓝色被褥仿佛刚从暖阳下取走,还带有温煦暖人的气息,把这毫无分寸感的少女衬得明媚柔和了起来。
云萝又熬了一味药,没好气走过来:“喝了。”
褚同舟没接。
云萝阴阳怪气捏着嗓子:“嘿哟~不会是怕小的给您下毒吧?谁家好人拼了老命给某人救回一条命结果那白眼狼没一点良心现在还在猜忌恩人呐!”
话虽是这么说,云萝还是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狠狠瞪了他一眼:“现在好了,要死就一起死吧。”
不知是不是一想到要跟这种女子同死共葬,褚同舟就恶寒,他直接一个激灵颤了一下,但还是端过来一饮而尽。
很苦,感觉像是拼了老命下苦,一点用来冲淡涩味的药材都没有。
但她没说谎,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被精心处理过,连内里的调理都被充分顾及到。
不过天下从没有白来的好事,命运鲜少偏袒他,他不信自己当真否极泰来,将死之时碰巧遇到了心地纯善亳无所求的女子。
褚同舟薄唇掩在水下,咕噜噜冒泡,终于问出了很想问的问题:“为何救我?”
云萝正背对着他收拾方才被药汤泼洒到的地板,闻言立马转身正义凛然道:“定北大将军于国有功,于民有恩,身为医者,救你那是理所当然,况且就算一只狗路过当时的你都会起恻隐之心的——不过小民有个小小的请求。”
感到意料之中的褚同舟:“……”
“——给钱就好。”
褚同舟:“……?”
褚同舟:“你不是说救我是理所当然……”
云萝理直气壮道:“我这么费心吧啦救你,要点医药费怎么了?你以为真白救你啊?对不起,我秉性低劣,抠搜爱财,市井俗人一个,你碰到我算是倒霉了——记得到时候给钱。”
褚同舟又一阵恶寒,但一听到只是钱就能打发掉的事又不由得松了口气,顺着她意道:“多少?”
“我算算。”云萝直接从旁边木柜里抽出个落了漆皮的算盘,扒拉着珠子沉默了一阵,随后轻轻伸指扫了下鬓发,云淡风轻道,“黄金千两。”
“黄金千两???!!”
破水“哗啦”声响起,原来是褚同舟被她的狮子大开口给骇住了,整个人都下意识站了起来,药水哗哗流淌,带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温热,但褚同舟已被气到血液倒流头昏脑胀,浑然不觉:“黄金千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不愧还是加冠年华,少年气性,正是爱憎分明,脾性不屑遮掩的年纪。
云萝大剌剌看着他劲瘦有力的肌肉,两眼如钉,那如狼似虎毫不害臊的眼神倒先把褚同舟给看害臊了,羞红了脸率先败下阵来,猛地自己砸回药澡里。
云萝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后慢条斯理地把算盘放回柜里,道:“大惊小怪,不都听说你们朝廷大官动辄就被天子赏赐黄金万两吗?堂堂定北大将军,赏赐肯定无数,我只要个千两黄金怎么了?——”
“你这是明着土匪打劫!”
“——还是说你的命不值千两黄金?”
血气方刚自命不凡的褚同舟一时间没说话了,支支吾吾了好久才道:“那我现在要怎么给你?我被革职了,眼下是回不去取那么多银两的,浑身上下就没几个值钱的东西……”
“叮铃—”。
清脆悦耳的朱玉碰撞声伴随着云萝从怀里掏出的佩饰,金中带玉,纹路精致,朱红苏穗缠绕在白皙素指上,刺入褚同舟眼帘。
微风掀起纱帘,药水泛起涟漪。褚同舟一愣,抹了把脸疾忙道:“这个不能给!”
云萝疑惑,瞧了瞧这小巧玲珑的物石,道:“那你能保证给我千两黄金?”
“能的能的!”褚同舟疯狂点头,“能搞定能搞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叫什么名字,我回头让人捎给你。”
定北大将军那张脸摆在那里,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云萝走过去把金玉交给了他,很是得意,道:“我叫绿绿。”
褚同舟:“……”
云萝很满意此次探讨出来的对话结果,也不去看褚同舟一脸不信的眼神,当即大度地表示让褚同舟好好泡澡养伤,便出了屋门。
门“吱呀”一声关上,云萝笑容隐去,额上脸汗当即流了下来。
天知道她在拿出那个金玉的时候,看到了褚同舟露出了什么眼神。
暴戾阴虐,能嗜人心骨肉,森寒可怖的眼神。
但也就一瞬。
一如前岁那次无意回眸,如风过境,无痕。
非常识时务的云萝有点庆幸没有私吞金玉,否则自己非但拿不到那千两黄金,可能连小命也给弄丢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虚虚松了口气,步入庭内,药架上的药材正是新鲜采摘下来的时候,青涩的药味和着淡淡的椿木香,让云萝瞬间平静下来。
她安静地翻着药草,一株又一株,鼻端轻轻嗅着,莫名忆起了师傅。
那是个好像从遥远过度而来的奇异女子,有种超脱物外的淡然处事,以及亢奋上头的跳跃思维,师傅称那为“偶尔的发癫,精神的发泄”。可能是因为整日泡在药草堆里,如痴如醉潜心修书,以至于身上渐渐染上了轻浅沁人的药香。
正如现在这股味道。
-
云萝背着竹篓下山买药。
褚同舟的身子就是个无底洞,很能吃,把她的药材吃了个七七八八,害她最近几日三番两次就下山跑一趟。
嘿,何止药材,甚至连家产开销也大了起来,何况他醒了,食欲肯定比昏睡的“死人”大振。
她屡次都想把此人抛回山上任他自生自灭,但一想到早已投进去的成本药材,以及未来可期的千两黄金,她又可以坚持坚持了。
走前,她特意叮嘱褚同舟好好呆在屋内,别乱走动。
“给我谨遵医嘱,你应该对你的伤有点自知之明。”
云萝拿指头直直指着他,眼睛圆溜溜。
“也别想跑了不赖账,否则我将一纸报官死皮赖脸闹到京城去。”
说完气定神闲地走人了。
留褚同舟对着门嗤之以鼻。
熙风和煦,扬起云萝碎发。她顶着金黄日光,在一片青葱翠绿中熟门熟路地踩着灰石下山。
下了山脚,走个一里弯,就见树林稀疏起来,前边一排的砖瓦土房隐现,后院小童追逐嬉戏,二大爷三大妈的坐在那里扇着蒲扇吹风聊天,好不恰意。
云萝掩着树林小心翼翼绕路而过,悄无声息潜入山下村。
村内喧哗有人烟,生机气很浓,云萝顶着两小髻一颠一颠走着,余光瞥见一个外貌吓人、脸上有着突兀一道伤疤的中年彪汉。
这人手上汗毛茂盛,宽臂壮腿,那双眼如鹰钩,直盯盯地,看得每一个路人都浑身不适。云萝与他路过时,被他阴狠瘆人的视线注意到,朝他疑惑地多瞥了几眼。
直至大汉走远,云萝随便扯住个卖包子的中年妇女,悄声问:“周大娘,那人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周大娘见了她,喜上眉梢道:“小萝呀,又来买包子呢?这韭菜猪肉馅可好吃了——那人啊,那人今早才来的,和一伙儿生人骑马来的,一来就摆着个臭脸,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身高八尺,浑身是伤的外来男子。我心道真是奇怪,这村里谁我不识?哪来的这一号怪人?”
心跳漏拍一瞬,云萝依旧不显异色,笑着附和:“就是就是,咱这村这么偏僻这么小,谁爱来这?”
周大娘啧啧赞同,撇着嘴好不闲话:“我看分明是隔壁那村不爽我们好久,故意派人来找茬的罢了!”
“哎呀,就是!周娘,来五个包子!”
“哎好嘞!”周大娘笑着掀起竹盖,热气腾腾的白雾扑面而来,一股香气直叫人饥肠辘辘。本着搜集到线索就该照顾点声音的云萝正打算接过这五个烫手包子,就听不远处“砰隆”重响,伴随锅碗瓢盆“乒铃乓榔”砸地的清脆,还有尖锐的破口大骂之声:“有病啊闯我们家里来干嘛?你们谁啊!?”
云萝瞄了一眼,就见是那彪汉引着又几名面色不善的人,不顾百姓阻拦突然闯了民宅进去。
可能眼瞟看错了,以为遇到了远在山上的长得像褚同舟的人吧。
云萝老大放心了,回过头去不再看。
褚同舟这会儿还在山上呆着呢,这群人擅闯民宅决计不是因为看到了他……
一个高挑个子的男子,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脸裹麻布条,头扎圆高髻,正安静站在她旁边。
云萝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眉眼,双眉一挑,红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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