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铁皮桶挂在古旧的铁艺窗格上,一簇格桑花顶着太阳开得正盛。
巴西龟的住所旁边,又多了一个小小的海水缸,里面布置着他们捡来的贝壳、珊瑚,还有那只海星、几朵水母、三条小鱼——返程的时候许芃芃执意要把赶海的收获带回家,夏初到花鸟鱼市场买了海盐、过滤器等,翻出个旧玻璃缸,改造成海水缸。
临近返校,许芃芃天天早出晚归,有时也不回小院住。
庭院深寂,夏初每天早上做完早餐,趁着喂鱼的时候跟巴西龟说会话。
偶尔他会忍不住打她手机,不过是问晚餐吃什么、电费去哪里交,等等等等。
他不太擅长闲聊,三两话结束,“你最近过得怎样?”“今天回来吃饭吗?”等等,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
夏初挂了电话,望着窗外院子里白花花的水泥地出神。
树上的蝉扯出长音,带着强弩之末的不甘。他一时间分不清是蝉鸣还是耳鸣,只觉得这房间大得可怕。
明明一个多月之前,他还甘之如饴地在十几公里外的简易房里存身,并不觉得有什么孤独。
他惊觉自己贪恋这份温暖,已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天许芃芃深夜回来,踏进黑漆漆的小院。
报社的实习工作告一段落,老师们都舍不得这个勤快能干的女孩走,非得做东吃个散伙饭。
她钻进生间匆匆洗了个澡,推开客厅门,“啪”地按亮墙上开关。
夏初从沙发上抬起身,脸上蒙着的一本教材落了下来。
许芃芃愣了愣,抚了抚交领浴衣的领口,问:“还没睡呢?”
留意到她的动作,夏初微微垂下眼睛,说:“我在等你。”
“哦,和报社的老师在一块吃了散伙饭,又去唱了歌。”
她不知怎的,看到他这样样子就觉得心虚,解释的话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刚洗完澡,头发还湿哒哒地往下滴水,落在肩头。
他从一旁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堆里抽出一块大毛巾,绕过茶几,走到她身后,轻轻挽起湿发,包在毛巾里。
夏初裹好了头发,向后撤了一步,用那双无辜神气的眼睛望着她。他头发留了个长一些的发型,刘海搭在眉眼上,显得更加乖顺、安静。
“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她用毛巾攥着水,问。
“过两天要开学了,明天开家长会。”
以前都是赵院长去的,他在班主任那里登记的电话也是老人家的。
家长会……这个确实有些麻烦,她知道夏初不想让同学知道他的身世,福利院那边估计也不大会派人过问这种事情。
“啊……要么让‘顾叔叔’去?”许芃芃弱弱地说。
想到顾钧那个学渣,给个学霸当便宜家长,他还是愿意去的吧。
夏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要、要么我去?”她又换了个方案,“总不能叫我爸去吧,我爸……”
她的话被夏初的动作打断了。
夏初靠过来,拉过她的手按在额头上,“我好像不太舒服……”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嗓音也透着暗哑。
手上传来滚烫的热度,“你发烧了。”
深夜的医院,夏初躺在发热门诊的床上输液。
一小瓶液体下去,他的体温还在飙升。
许芃芃靠在一旁单人椅上,闭目养神。
“……”高热状态下,夏初喃喃了几句,听不分明。
“夏初,夏初。”
许芃芃摇了摇他手臂。
他不知道梦到什么了,有些干枯的嘴唇翕动着,手脚也开始乱动。她眼疾手快按住床边那只带着针头的手。
“妈……”
微弱却清晰的一声,许芃芃愣了愣。
那声溢出的呼唤仿佛一把小刀,轻轻地拉在她的心口。
护士进来看到他们,笑着打趣道:“这是你男朋友吗?怎么睡觉不老实的……你不用按,我给他弄好了。”
护士小姐测量了体温,用一块包装盒纸板衬在他手掌,用医用胶布缠好,给手掌打了个“支架”固定起来。
“哎呀,嘻嘻……只有小朋友我们才这样搞,防止他小手手乱动跑针。”
护士固定好,又看了看夏初睡颜,值夜班的时候遇到长得漂亮的病人,也蛮提精神的。
平底白布鞋轻轻地走了出去,病房又恢复了安静。
许芃芃想着护士的话,端详着夏初。
他的睡颜全然放松,比平时柔和、不设防,带着一股幼稚的孩子气
夏初的童年可以说是暗无天日吧。他却表现得如此可靠、稳定,是否只是一种表象?
细想起来,她从未见他开怀大笑或者激动生气的样子。他总是乖觉、总是淡淡地说“好”“可以”,懂事得令人觉得心疼。
家长会定在9点,许芃芃顶着两枚黑眼圈提前20分钟赶到学校。
不过,她在门口找停车位耽搁了一会,压着点进学校。
路过卫生间,她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把自己梳着的高马尾解开,拨了拨长发。她的头发随许敬业,又黑又密,带点自来卷,这么一鼓捣,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到了班里,按座位表就坐。
夏初的位置在第二排中间,这个座位按照学校的排位“潜规则”是属于优等生的。
她当年在一高同样也坐过这一片“核心区域”。不过她是学□□,可是有个英模老爹,算是校方照顾了。
班主任按照名单点名。
这名单按照成绩排列,在座家长都心知肚明,暗暗留意着名次。
第一个就点到夏初,她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顿时回到高中时代,腾地起立站好,桌椅板凳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真该死,好像过了这么多年,看到高中老师还是习惯反应。
周围其他家长发出几声低笑。
班主任也有些想笑,伸手往下压了压教室的杂音。
“你是夏初同学的……?”女老师有些犹豫。
“啊,我是他姑姑,表的,”神使鬼差地,她嘴一瓢,给自己抬了一辈,“那个……他爷爷目前在外地,不能过来。”
女班主任知晓夏初的情况,狐疑地打量她两眼,目光中有种属于老师的威严。不过,毕竟夏初是尖子生,她也没啥好说的,便继续点学生名字。
整个家长会,许芃芃坐得笔直,还不时在本子上记两笔。
这是她做学生的习惯,可看在班主任眼里,真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家长。
所以到了最后,还有一点点时间,班主任笑看着许芃芃说,“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请夏初同学的家长上台跟大家分享一下第一名的培养心得。”
许芃芃当场愣住,在大家的掌声中硬着头皮走上讲台。
“说来惭愧,我今天差点迟到,可能不是真正,额不,合格的家长……”她开头,出人意表。
心里暗暗给夏初道歉,当这冒牌家长,还要在这“大张旗鼓”。
“夏初的学习经验可能没法借鉴,我只觉得他身上有一点很突出,那就是他做事情很专注,哪怕是煎蛋这么简单的小事,他都愿意去钻研、反复尝试,上手很快……”
想起夏初初来乍到,用不太顺手厨房那口老旧的不锈钢煎锅,把早餐的鸡蛋煎得糊糊一摊。后来,他用手机查了一下,说什么是高温下的“莱顿弗罗斯特”效应,就不会粘。
这么一开头,夏初的点点滴滴在她眼前,她发挥做记者善于总结的习惯,侃侃而谈起来。
不知不觉三分钟已经过去,班主任在一旁鼓掌,家长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她站在讲台上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带着笑意的视线扫过偌大教室。
宽大的窗子外,夏初立在一旁,尽量让高挑的个头不那么引人注目。
他抬手往一旁指了指,做了个“等你”的口型。
结束了家长会,许芃芃顾不得一些家长围上来想要探讨一番的眼神,抱歉地一笑,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一头,夏初穿着校服靠在栏杆上,青葱得像一根竹。
她跑过去,伸手探他额头,“退烧了啊。”
身后的班级门,吐出一位位家长,好多人从各个方向围向班主任,形成了小的交通栓塞。
夏初往那边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拉着许芃芃快步走下楼梯。
他虽低调,但因为学习一直拔尖,在家长中知名度很高。他不喜欢被家长们围着,问这问那。
“你听到了多少?”教学楼一侧是茂密的竹林,许芃芃停住脚步,问道。
“没有,”夏初把脸扭到一边,脸有些红,“我刚过来。”
“你为什么过来?”
“因为好像老师说过让我分享学习经验,我给忘了。”
“别打岔,听了多少。”
许芃芃追着他问。
“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他嘴角微微翘起,微微矮身对上她眼睛,小声说,“……姑姑。”
这声似有似无的“姑姑”经他喉咙滚出来,既含混又暧昧,叫得许芃芃红了脸。
阳光透过竹叶,撒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空气中氤氲着草木的香味。
她转身走出这片阴凉地,嘴硬地辩解道:“我在老家辈分可高了,一个本家侄子今年都三十大多了,做你姑姑绰绰有余吧?”
“什么话,哪有平白无故做人长辈的?”夏初跟在她后头,“不过,如果是杨过和小龙女那种姑姑,我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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