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穿心,那熟悉的尖锐疼痛传来,林叶笙默默地数起数来,一、二、三……他知道数到二十三就解脱了。
而手持冰锋剑的怨魂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是兴致缺缺地将剑递给下一个怨魂:“该你了。”
下一个怨魂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前被林叶笙一剑划破了喉咙,按规矩,他也该原封不动地将这一剑还给林叶笙。
林叶笙刚从一剑穿心而亡的痛苦中缓过来,看着排着队的怨魂们,催促着那个少年:“动手啊,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那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把手中的冰锋剑一扔哭道:“我不要消什么怨,我想出去,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
他这一哭,似乎一下子又激发了怨魂们另一重怨气,顿时哭嚎声、叫骂声充斥在整个塔底。
“就是啊,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不放我们出去。”
“是不是把我们忘记了,我也要出去。”
……
林叶笙早就习惯了被他们用利剑刺在每一处要害上,却不习惯这哀哀戚戚的哭嚎。
“都给我安静,还消不消怨了。”林叶笙喝止道。
这些怨魂皆是林叶笙所杀,每天被他们用相同的方式报复是这些恶鬼消怨的途径,林叶笙知道躲不掉,只想着早点动手早点了,他还要修炼呢。
可今天怨魂们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一个个哭的哭,喊的喊,吵得人头疼。
林叶笙记得刚被压在思过塔下的时候,怨魂比现在多十倍不止,他们一个个都怒气满满,除了刀剑加身之外,还有无尽的诅咒和谩骂。
林叶笙每天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之中,这段回忆他是最不愿去想的。
后来消怨了的冤魂渐渐被超度了出去,而每天都能报复一遍林叶笙的怨魂也不再怨气满满,倒像是例行公事,怨魂渐少,得意喘息之机的林叶笙开始精进修为,他还盼着有朝一日出了思过塔,再回到符青辞的身边。
但今天怨魂们的怨仿佛已经不在林叶笙身上了,而是怨长久被困在塔下不得出。
那个哭得最大声的就是那个少年人,林叶笙还没伏法的时候就记住了他,他叫董越。
记得拿时候林叶笙大杀四方,董越惊恐的眼睛里大颗的泪珠滚出,带着哭腔对林叶笙道,“哥哥,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你饶了我。”
贼?该杀!
林叶笙想也不想手起剑落,干净利落地一剑封喉,脖子上的平安符也随着他的血管一同断裂,“董越”两个字飘飘悠悠地从符中飘出,大约是家中父母给他的附身符,只是在林叶笙强劲的剑气下最终没护住他,两个字如风中的烟一般散了开来。
林叶笙那时心中顿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他要赤枫崖上一个清净,决不能留下一丝不安定的祸患。
董越此时哭得比当时告饶时还大声:“我要出去,青辞道人求您发发慈悲,您老人家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原本听他哭,林叶笙就心烦,只恨当时为什么不下手再重点,割断他的声带,免得听他在这鬼哭狼嚎的。
可听他说起青辞道人,林叶笙还是把这份邪念强压了下去,甚至耐心地给他擦起了眼泪,“行了,别哭了,青辞道人不会忘记我们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林叶笙也觉得不对劲,当初他屠遍赤枫崖之后,青辞道人将他和被他屠杀的怨魂一同镇压在塔下。
除了每天让怨魂重复一遍相同的报仇之举,青辞道人也在为每一位怨魂超度,是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怨魂从塔中出去。
塔中无日月,林叶笙只知道他每受一次罚便是一天,每天他都会在墙上刻画出一道沾血的痕迹,算上今天是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五天。
整整三百年了,可是林叶笙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怨魂再从这塔中出去过了,剩下这十几只怨魂一直在塔中。
董越哭得更大声了,他生前便是修为弱小的妖修,死后在众怨灵里怨气也弱,怨魂多了是非争端也就多,他身处弱势,难免要受欺负。
林叶笙每天受罚是青辞道人定下的处罚,他不敢不从,但是怨魂们生事吵他清净,他也是断不包容,自然要拿几个刺儿头做例子,狠狠地教训一番,倒是让董越间接得了庇护。
天长日久董越一开始的仇恨也随着每天的报复渐渐消散了,反倒是更加依赖林叶笙的庇护,见他没有呵斥自己的哭闹,得寸进尺地往他怀里一扎:“哥哥,我要出去,你最有能耐,你帮我问问青辞道人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怨魂纵是哭也不会有鼻涕眼泪,但林叶笙还是嫌弃地将他拎开。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是该问问符青辞是怎么个回事了。
林叶笙摘下了坠在额间的一颗红彤彤的人参籽。
林叶笙一直都好个精致体面,纵是被镇压在思过塔下日日受万剑加身之刑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
塔中什么也没有,便把红彤彤的人参籽缀满了发间,但这一颗格外不同,是一颗双生人参籽,能将主人的信念传达给另一颗。
他一直珍视这颗人参籽,将他用细线穿上,坠在额间。
这另一颗双生人参籽便挂在了青辞道人的身上,因为只能传递一次,所以林叶笙十分珍惜,纵是相思成疾也不敢轻易使用。
一则他不知道还要被关押多久,有这颗人参籽在就还有一线希望,二则他怕符青辞还在生气,纵使传递了心意也得不到符青辞的回应。
不过此刻他和塔中的冤魂似乎都被困住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人参籽只能传递一个字,林叶笙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复杂的处境用一个字跟符青辞说明白。
索性将人参籽笼在掌心,凝聚心神把意念传递给人参籽。
他反复提醒自己要将思过塔下的处境告诉符青辞,可是一闭目脑子里全是跟符青辞的往日种种,满腔的爱慕之情像抑制不住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林叶笙连忙收回了思绪,他知道这下人参籽传达的不是思过塔下的困境,而是他的爱慕之意。
这真是太唐突了,林叶笙爱慕了他五百年,可也没曾想过用这么仓促又冒昧的方式表达。
起初的二百年他一无是处,若无符青辞的庇护他根本活不到现在,后来的三百年他身负重罪,无论如何都不配沾染像山巅之雪的符青辞。
现在他依旧是身陷囹圄。
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林叶笙将手挪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点点字迹,好像不是“爱”。
摊开手心一瞧,却是个大大的“思”字。
林叶笙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人参籽,难道真的如符青辞所说他小孩子家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思”也挺好的,他真的太想念符青辞了,正好也能提醒一下符青辞别真的忘记了思过塔下还有他这个大恶人和一群没得超度的怨魂。
林叶笙又把人参籽聚拢在手心,不知道符青辞会回他一句什么话,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怨、怒、嗔…”之类的。
更怕的是什么话都没有,符青辞身边有太多的小灵修了,林叶笙不是最聪明最厉害的那个,甚至也不是最坏的那个,时隔三百年,最怕的是符青辞完全忘记了还有林叶笙这个人。
林叶笙心中忐忑,是符青辞亲自送他进思过塔的,万剑加身也是他同意的。
可是林叶笙不恨他,他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但符青辞那么生气一定就是自己的错。
塔中也陆续压过其他的罪妖,鲜少有出去的,大多在这塔中身死魂消了。
每个罪妖都有对应的刑罚,有的是不堪重刑身死的,也有心中绝望郁郁而死的。
可林叶笙不想死,他还想活着出去见符青辞,符青辞说了只要他剑下所有的怨魂都得以解脱他就能出来了。
哪怕他做错了什么,该罚的都罚了,便可从头来过了。
是以这些年他哪怕每天受完刑罚也没停下修炼,这三百年不仅没消磨掉他的意志,反而精进了修为。
掌心微微发热,必是符青辞的心念传递过来了,林叶笙不敢看。
犹豫再三,直到人参籽在掌心微微发烫才缓缓移开手掌。
鲜红的人参籽里赫然一个更红的大字“冤”!
林叶笙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怎么看都是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红“冤”字。
“冤”是个什么意思?林叶笙向来琢磨不透人心,莫名其妙的一个字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难道符青辞觉得自己是冤枉的?
林叶笙闭上眼睛回想起三百年前的事来。
赤枫崖是个灵气充沛的好地方,吸引了许多灵修来此地修行,偏偏又没有地仙坐镇失了秩序,群妖们弱肉强食,很快将这一处仙灵之地变成了群妖乱舞的地界。
林叶笙修为浅薄,在浊世之中又怎能出淤泥而不染呢?他也混迹在妖修中求一夕安寝。
直到符青辞来肃清此地妖修,杀的杀、关的关。
那时候林叶笙就该关进思过塔了,可是符青辞在芸芸妖修中的一眼便改变了林叶笙的命运。
他记得符青辞将他从妖修对里牵出来,对降妖的仙长道:“此子不邪,可教也。”
就这样他被免于处罚,而符青辞为了治理此间乱象也留在了赤枫崖,林叶笙也顺理成章地跟在了符青辞身边。
赤枫崖上有灵修和妖修,向来黑白两立,林叶笙也不知道符青辞在站在哪边的,只知道不论灵修还是妖修都尊称一声青辞道人。
可是追随符青辞的不止林叶笙一人,所有得他庇护的弱小灵修都或主动或被动地追随他。
混迹在那堆小灵修里,林叶笙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漂亮的,却最得符青辞的青眼。
因为他是那堆小灵修里修为进步最快的那一个。
林叶笙从前是参族的幼子,老祖宗得道成仙之后不久带着家族一起飞升了,独留林叶笙在人间。
所有人都说是林叶笙灵性差根基弱,不配上九重天。
林叶笙也一度这么认为的,赤枫崖上灵气充足,在此修行的灵修都会有长进,只有他一直处在被欺负的地位。
直到跟了符青辞他才知道,他也没有那么笨,只是无人教导他,更无人庇护他,天天活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中何谈修行。
但他也知道他进步最大也并非他最聪明,而是他最听话。
符青辞说的每一个字都放在心上,都落实到位,不似旁的小灵修那般偷奸耍滑阳奉阴违。
也是因着他听话,很快便成了符青辞的得力助手,天天跟随左右。
符青辞并不闲,整个青枫崖群魔乱舞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他镇压了为非作歹大奸大恶的妖魔,但那些侥幸逃过的小妖也并非都是良善之辈。
虽然没再出现过灭族害命的大事,每日里却也是坑蒙拐骗不断,着实让人伤神。
符青辞疲累地叹息一声:“愿吾早日能平定此间乱事,还一方太平。”
这话不是对林叶笙说的,但林叶笙却听进心里去了。
一个安静的清晨,浑身浴血的林叶笙站在符青辞面前笑出了一口小白牙:“道长,此间乱事已平,您可以安心了。”
那一夜林叶笙杀光了青枫崖下所有的灵修,从此再无人可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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