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中,忽听萧松烈的问询声,医妇颤巍巍的跪伏拜倒。
“婢子有罪,夫人醒来后情绪激动,不肯喝药。”
陡然冒出男人的声音,戈宁先是惊了一下,回过神后,她试探着开口:“夫、夫君?是你吗?”
自双眼失明后,戈宁的听觉嗅觉变得格外敏锐,萧松烈一出声,戈宁很快分辨出来人。
听到戈宁的呼唤声,萧松烈眉头紧拧,视线扫向床榻一角。
像是受了委屈,惶惶不安的戈宁环抱住双膝,小小一只缩在那里,紧咬下唇。
哪里像是恢复记忆的样子。
“夫君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她倾了倾身子,小心地挪到床榻边沿,期待着男人的回应。
正经严肃的神情闪过一丝愕然,萧松烈无声叹息,淡淡道:“我不是你夫君。”
“我不会听错的,你就是我夫君。”戈宁呆了几息,忍不住提高音调。
萧松烈望着她,声音平和低缓,“你认错了。”
戈宁张了张唇,茫然失措中夹杂着忧惧,“那我夫君在哪里?我嫂嫂和大哥呢?”
萧松烈犹豫了一下,选择如实相告:“你夫君方大勇已阵亡,你兄嫂托我带你去京城治病。”
“不可能!”
戈宁不相信他的话,下意识的回驳,可心脏却莫名的钝痛,眼眶不自觉的涌起热意。
“我知道了,你和她们一伙的,你们要拐.卖我。”
“一定是这样,你们都是骗子!”
喃喃自语了几句,戈宁摸索着要下床榻,神色惶急。
“我不治病了,不去京城,我要回家。”
她像受惊的鸟儿,扑棱着脆弱的翅膀,拼命的向笼子外逃窜。
萧松烈见她情绪有异,忙吩咐一旁的医妇,“拦住方夫人。”
医妇领命,麻利的从地上爬起,紧紧抱住戈宁,不让她离开床榻一步。
戈宁挣脱不掉,又急又怕,大叫道:“救命啊,救命!人.贩子拐.卖小孩啦!”
莫名和人.贩子划上等号,萧松烈抿紧唇角。
医妇一边抱紧戈宁,一边轻声安抚:“方夫人误会了,我们不是人.贩子,这里是镇北军驻扎地,不会有人.贩子。”
戈宁仍旧不信。
“你们就是人.贩子!我不信你们的话,我要见嫂嫂和大哥,我要见方大勇,我要回家。”
从未有人在萧松烈面前如此言行无状,卫嘉言怕义父恼了婶婶,拉住萧松烈的袖子,悄声道:
“义父莫要生气,婶婶失忆,记忆停留在15岁,还是个孩子呢。”
萧松烈自是不会和病人计较,他摆摆手打断卫嘉言,视线凝在戈宁身上,语气镇定道:“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戈宁奇异的安静下来,不假思索的回他,“你能送我回家我便信你。”
萧松烈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是他疏忽了,临行前未能想起从戈安那里取来信物,戈宁醒来后发现自己背井离乡,举目无亲,难免惊慌彷徨。
戈宁没听到声,紧张的磕磕巴巴,“你、你们要是不送我回去,我就、我就……”
想了一会,戈宁自觉找到了让他们忌惮的威胁,扬声道:“我就撞墙、不吃饭、划花我的脸!管你们有什么目的,决不让你们如意。”
“糟糕,婶婶误会我们了。”卫嘉言跺了跺脚,碎碎念:“送婶婶回方家坪无异于送羊入虎口,这可怎么办……”
戈宁只听见卫嘉言一个人叽叽咕咕,怀疑他们在谋划什么,声调渐渐尖锐:“我、我说真的,你们快放我离开!”
怕他们不信,戈宁握紧发簪,狠狠心,将簪尾的尖锥抵在颈侧,黢黑的木料陷入白腻肌肤。
卫嘉言吓了一跳,“婶婶且慢!”
医妇瞬间慌了手脚,想去夺簪子又怕伤着人,“哎呦,夫人使不得,小心伤着自个。”
萧松烈:“把簪子放下。”
低沉的声音,发号施令的冷硬语气,无需目睹,戈宁便能感受到萧松烈无意间释放的威压。
握住木簪的手紧了紧,戈宁忍住心慌,道:“我不,除非你们送我回去。”
僵持间,尖锥之下有血珠冒出,顺着雪白颈项滚落。
卫嘉言暗自焦急,他看了看戈宁,又转头看了看萧松烈,脑子一热,高声道:
“方大勇没死!”
戈宁辨别了一会声音传来的方向,脑袋稍稍偏了一下,“你说什么?”
萧松烈低头看向身侧的卫嘉言。
卫嘉言硬着头皮道:“方大勇,也就是我义父,是他要带你去京城。如今是延和四年,不是永元六年,新帝已登基四年了。”
戈宁感觉自己被戏耍了,鼓了鼓脸颊,有些生气的回道:
“一会说我夫君死了一会又说他还活着,你要我怎么信你?便是真的我也不会跟你们去京城。”
“喏,他就在这里。”
卫嘉言仰头望向萧松烈,挤眉弄眼的同时把萧松烈往前一推。
“义父有别的任务需要私下行动,为避免消息走漏,对外宣称阵亡,义父是迫不得已才连婶婶一起瞒的。”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合理,很符合戈宁看过的话本戏文。
凝神细思时,戈宁手中木簪不知不觉中向下偏移了几分。
见此情形,卫嘉言邀功似的冲着萧松烈笑,甫一接触义父幽深的视线,卫嘉言的笑容转瞬消失。
萧松烈双手环胸,舌尖抵了抵脸颊一侧,“我是方大勇……?”
卫嘉言一激灵,“义父!您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啊。”
说着话,卫嘉言指指戈宁,双手合十向萧松烈拜了拜,清澈眼眸满是恳求。
想到反应激烈的戈宁,萧松烈到底迟疑了。
卫嘉言得寸进尺,用着无比诚恳的语气胡编乱造:
“义父在战场上立了功,此次归京是要留在京城的,恰好镇北军凯旋归朝路过洪州,可以带上婶婶同行,哪知道会在方家坪遭到歹人袭击,婶婶因此伤了脑袋失忆失明。
婶婶你想啊,戈家大哥会把受伤生病的妹子交给陌生人带去京城吗?”
大哥平日里是有些刀子嘴,待我却是没话说的,就算大哥犯糊涂,还有嫂嫂在呢……
应该不是人.贩子吧?
“你们当真没骗我?”
紧绷的神情稍缓,戈宁的语气有所松动。
卫嘉言面露喜色,无视了义父警告的目光,半真半假的叹息:
“婶婶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唉,没能带婶婶去京城寻名医治疗,失信于婶婶的兄嫂,日后怕是无颜再见,说不定他们还会迁怒、责怪义父,给义父按上一个忘情负义的帽子。
镇北军方百户一朝得势便抛弃妻子,独自进京享福,传出去啊,多少人戳义父的脊梁骨。
大将军最不喜薄情寡义之人,义父不受大将军待见,前途无望呐。”
卫嘉言说的有理有据,有声有情,话中透露出来的庞杂信息着实让戈宁发蒙,想质询都挑不出话头。
戒备心不容许她轻易松口,细细思索一会,戈宁侧了侧身,对着萧松烈的方向发问。
“既是如此,你要如何证明你是我夫君?”
卫嘉言凭利落的嘴皮子稳住了戈宁,没能高兴多久,又得面对下一道难题。
他瞅了瞅萧松烈,面无表情,难辨喜怒。
卫嘉言半遮着嘴,悄声道:“义父,人命关天呐!婶婶都要那样了。”
说着,卫嘉言抬手比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松烈上下打量卫嘉言,眼神意味深长。
“功夫不见长进,骗人的本事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卫嘉言臊红了脸,低呼一声:“义父!我会好好习武的,你快说几句啊。”
手中念珠飞快转动,萧松烈没作声,垂眸陷入沉思。
戈宁听不清他们在商量什么,久等不到回应,不由心中起疑。
她道:“你们果然是在骗我。”
怒意与敌意一并浮现,戈宁重又举起木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尖锥触及细嫩肌肤,带出一道浅浅血痕。
“慢着!”
卫嘉言上前一步,急呼一声制止戈宁后,扭头对萧松烈道:
“义父您还犹豫什么,快告诉婶婶吧,大将军若是怪罪,就说是我走漏的消息。”
卫嘉言心急如焚,一瞬不瞬盯着萧松烈瞧。
萧松烈默然,听着她急促紧张的呼吸声,眸光定定的望向手持发簪,倔强站在榻上的戈宁。
青丝披散,俏脸微白,身形摇摇欲坠。
数息后,萧松烈终是选择了妥协。
他幽幽吐息,侧身对医妇道:“再去煎一碗药来。”
医妇如蒙大赦,逃似的退出营帐,见状,卫嘉言咧开嘴憨笑。
待帐中只余三人,萧松烈沉声问她,“你想让我如何证明?”
问题丢给了戈宁。
“回答我三个问题。”戈宁略一忖量,如是说道。
萧松烈颔首回应,想到她双目失明,于是扬声道:“可。”
“那……你先说说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
停顿一会,戈宁昂首挺胸,警告他,“休想糊弄我,我都想起来了,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
她在虚张声势。
萧松烈端详着戈宁的神态,收回视线后语气平静道:
“与你初见是在永元七年的四月十九,福林县白云山山下。
那日你身着黄衫,腰间系的浅青香囊,戴的是新打的银耳坠,缠着嫂嫂去县城买蜜饯。”
四月十九,是戈宁及笄后的事了,她虽不记得,但他描述的衣着打扮却能对得上。
黄衫是嫂嫂为她新裁的春衣,银耳坠是大哥送给她的及笄礼物,从县城最好的银楼买回来的。至于香囊,她没什么印象。
第一个答案,戈宁很快做出了判定。
沉吟片刻,她翻找出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再次发问。
“第二个问题:清明那日,我拦在你马前与你说了什么?”
萧松烈缓缓开口:“延和元年清明前一日,方家坪廊桥边的窄桥上,你拦住我的马,问我要不要娶你。”
戈宁并不确定她拦住的人是谁,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发问,而他不仅回答了,还纠正了她弄错的时间,补充了详细的地点,基本符合她记忆里的画面。
戈宁惊疑不定,半张着唇说不出话。
失忆前的我,竟如此孟浪……戈宁深吸一口气,试图降下脸颊滚烫的热度。
卫嘉言分不清义父说的是真是假,同样惊疑不定地望着萧松烈。
萧松烈被他盯得烦了,摁住义子的脑袋强行扭过去。
“第三个问题。”
见她走神,萧松烈出声催促。
有用的记忆不多,戈宁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试探他,便支吾道:
“你、你上前来。”
戈宁:这么会当工具人,卫嘉言你不要命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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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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