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聊了许久,从日头高照聊到星月皎洁,萧松烈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开,回到位于内城平康坊的萧府时已是深夜。
萧管家早得了消息,领着一众管事候在大门前,腿肚子打颤才把人等到。
见到多年未归的一家之主,众管事心底一下子安定了,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
萧松烈跳下马,缰绳一丢,自有门房小厮上前牵马,他环视众位管事后,微微颔首,大步流星的进了府邸。
萧管家微弓着腰紧跟上去,边走边挑出紧要事向主人禀报。
“永寿堂与济民堂的崔、李二位大夫看完脉案后接下了名帖,答应出诊。
孟院正有了春秋,体力不济不便接诊,陛下体恤,年前就准了孟院正于家中静养,不过孟院正会派弟子前来诊脉,他亲自开方。”
“大将军的信件已命人送去白云庵,想来下月中旬老夫人便能回府。”
萧松烈嗯了一声,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不少稀奇珍贵的草药和医书,留在我手上不过是明珠蒙尘,回头让人收拾出来给孟院正送去。万寿堂空置许久,老夫人回京前记得派人修整一番。”
萧管家一一记下,犹豫一会,问道:“将军信中交代有女客来访,可要去请二位姑奶奶前来?”
府中无女主人,女客来访只怕不便招待。
萧松烈稍顿,到底没脸说出自己假扮他人夫君的事,道:
“无碍,你只管收拾院子,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萧管家唉了一声,继续禀报。
说话间,一行人恰好步入二道门。
萧松烈停下脚步,看一眼左侧灯火通明的西府门。
萧管家解释道:“收到大将军的信,老奴便派人收拾客院,只是万福苑久未住人,打理起来颇费心思。”
萧松烈想了想,脚步一转,接连穿过西府门、西府穿堂门,停在万福苑门口。
万福苑是西府最大一处院落,景致极好,是萧管家特意挑选的好地方。
便是深夜,仅有烛火照明,看得不够真切,萧松烈也得赞一句清幽秀丽。
然而信步走了数十步,萧松烈不由紧皱眉头。
萧管家一边汇报院落修缮进度,一边察言观色,见萧松烈神色不对,忙道:
“大将军,可是哪里不妥?”
萧松烈停住脚步,“万福苑不合适,换别处院落吧。”
萧管家面露难色:“现在换,只怕是来不及。”
萧松烈,“不必太讲究,院子平坦开阔些即可。”
说罢,他远远望了一眼万福苑中忙乱的下人,转而穿过垂花门往书房方向走。
萧管家小跑几步,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出去许久,他才思忖着开口:
“可是大将军,府上并无平坦开阔的院落可待客。”
那么大的宅邸,竟挑不出待客的院子?萧松烈偏头看向萧管家。
萧管家,“大将军您忘了?自先皇将宅子赐予您,这布局就未曾变过。”
萧松烈哪还记得这些,上一次完整的走遍萧府,已是前朝末年的事。
那时萧松烈刚攻入京城没多久,他奉命前去抄家,第一个抄的便是前朝奸相崔山的宅邸。
崔山此人显赫半生,敛财无度,又好享乐,据闻为了建造府邸耗费千万两白银,并了平康坊内的五座宅子。
除了皇城,满京城找不出比崔府更大的府宅,其景致,亦为京中一绝。
后来,这宅子被先皇原封不动的赐给了萧松烈,萧松烈嫌弃府邸太大来回麻烦,索性常住城外京营中,鲜少回府,再后来他外出征战,更是没机会仔细观赏。
萧管家道:“整座宅邸除去中路的正堂,东西二府的院落以及后花园皆是仿照江南园林建造。”
萧松烈回想一下,似乎确实如此。
进入二道门后,草木茂盛繁多,绿荫可蔽日,精致的亭台楼阁宛转其间,由曲廊小桥相连,从山上引来的活水流经府邸各处,最终汇入后花园的小湖中。
走动间,处处可见莲池假山、曲折小径,名贵的奇花异木遍布花圃,可谓是移步换景。
萧松烈敛眸思索该将戈宁安置在何处,步伐不禁放缓。
走了约有半刻钟,萧松烈忽而注意到书房不远处有一座方方正正的陌生小院。
平整的青石板铺了大半的院子,瞧着光秃秃的,仅正中有一棵百来年树龄的海棠。
开阔、平坦、障碍少,正适合双眼失明的戈宁居住。
“这里是何处?若无他用,便把这里收拾出来吧。”
萧管家闻言,提了提灯笼,视线上移寸许,隐约瞧见挂着的匾额上题有万安堂三个字。
对萧府了如指掌的萧管家心里一惊,连忙开口阻拦:
“不可啊大将军,万安堂是老夫人不久前特意着人修缮,留着您成婚后居住的。”
万安堂位于府邸中心,两边的连廊前接萧松烈的书房,后接温泉汤池和小厨房,还有独立的小花园,是正正经经的主院。
主人家居住的院落,哪能用来待客。
萧松烈脚步稍顿,“当真没有别处了?”
萧管家笃定的摇头。
萧松烈又望了望万安堂,想了想,索性抬脚步入。
在院中转了一圈,查看完东西厢房与正房,萧松烈当即拍板:
“就万安堂吧,把西厢收拾齐整些,花瓶摆件一应易碎物以及屏风插屏等,全都撤去。”
萧管家张口欲言,喉头滚了滚,一肚子婉劝又憋了回去。
罢了,大将军那脾性,说一不二,何况大将军不定什么时候愿意成亲呢。
“是,老奴都记下了。”
…………
三月十七的晌午,慢慢悠悠赶路的镇北军伤兵营总算抵达了京城。
伤兵们要跟随领头的百户回京营复命,医妇们亦要前往京营照顾伤患,除了当值的太医,其余太医皆要回太医院述职。
城门口,乌泱泱的人群一下分成了数拨,唯独一辆马车落了单。
众人盯着马车,窃窃私语。
“车上到底是何人?我见魏太医隔一日诊一次脉,翠姑和花嫂子更是守着马车不敢离开。”
“我哪知道啊,就听那小娘子打听了几次方大勇。”
“卫小郎君倒是来过几次,喏,冲着小娘子来的,不知什么身份。”
一伙人围挤在一辆牛车上,疼得直吸气也不忘插几句,正说着话,“咄咄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大家伙仰头张望,见是卫小郎君策马而来,忙止了声,一副虚弱模样躺在车板上。
卫嘉言没理会众人的打量,他直直奔向中间的马车,欢快嚷道:“婶婶婶婶,我来接你啦。”
哦,是婶婶啊。
未能走远的众人失望的嘁了一声。
车厢内,戈宁正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听到便宜义子的呼声,心头一下子松快许多。
她忙掀了帘子,“怎的这会才来寻我。”
欣喜的语气里透着些微的委屈与埋怨。
卫嘉言心虚,卷着马鞭与婶婶告饶,“是嘉言行事不周,委屈了婶婶。”
戈宁向来吃软不吃硬,听卫嘉言连声道歉,她哼了哼,语气略微柔和,“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和小孩子计较,怪丢脸的。
“只你一人来了?你义父呢?”
停顿片刻,戈宁不由追问。
卫嘉言声音清亮,不见丝毫心虚:“大军刚回朝,营里有许多公务需义父料理,一时脱不开身,特遣我来接婶婶。”
戈宁失落地鼓了鼓脸颊。
可转念一想,自己与他并不熟悉,若真凑到一处,她反倒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思及此,戈宁痛快了些,又道:“咱们要去何处落脚?”
卫嘉言,“自然是回家。”
戈宁微微怔住,“回家……”
车夫驾着马车从城门进入,一路上途径外城的坊市、街巷。
摊贩货郎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牛马骡子竞相发出踢踏声,酒馆乐坊更是难以计数,吹进马车的寒风都夹杂着富有节奏的乐曲,当真是热闹极了。
她无比好奇京城是什么模样,可掀了帘子也只是听得更清楚罢了。
戈宁颓丧了片刻,很快又打起精神,趴着窗沿,幻想所谓的家是什么样子。
马车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见停下来的迹象,直到他们接受了更严格的盘查,戈宁迟钝的觉出古怪。
“嘉言,这是到哪了?”
内城与外城全然不同,马车只行驶了半刻钟,戈宁就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婶婶,这里是内城,咱们快到家啦。”
“内城?”惊讶过后,戈宁不解道:“内城的租子应当比外城要贵吧?怎的不选外城?”
卫嘉言早有准备,道:“义父哪租得起内城三进的小院啊,是大将军感念义父的功劳,特特赏了义父一座私宅。”
戈宁瞪大了眼睛,“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平康坊,周遭变得更安静了些。
戈宁不自觉的压低嗓音,“还没到吗?”
卫嘉言说着快到家了,然而马车又行驶了小半个时辰,直把戈宁等得坐不住。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二道门,忙挥手让府中下人噤声,“到了到了,婶婶请上轿。”
“怎么还要换轿子?”
卫嘉言解释道:“小巷狭长,婶婶多有不便,坐轿子更稳妥些。”
戈宁想到自己的眼睛,神情微黯,“我知道了。”
在仆从的搀扶下,戈宁好不容易下了马车,上了轿子。
大约过去一刻钟,青布小轿停在了万安堂院中央。
“奴婢见过夫人。”
戈宁哪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将将踏出轿子便听到请安声,仔细分辨一下,不少人呢。
“嘉言,这是……”
戈宁着实被吓着了,小声唤来义子,茫然发问。
卫嘉言,“婶婶,他们是家里的下人,我来给您介绍介绍?”
戈宁惊了一下,什么样的家境啊,竟能呼奴唤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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