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陆时渊看不过去,他看的出来许稚清的性格,处事圆滑,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和坚守的底线,不好说话。平时皮笑肉不笑,挑不出任何一丝差错,待人周到,温润有礼。其实不近人情,也就是所说的笑意不达眼底。他待其他人,只是维持表面的客套,很少有人能真正的触碰到他的内心深处,更是吃软不吃硬。

便有些恼道:“沈寻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十年前的事情每个人都损失惨重,大家都在心里放不下,耿耿于怀。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本质上面的错误,只是因为你自己过于强烈的主观思想和情感色彩,给许博士强行扣上了这个罪名。你别忘记我们是来请许博士回去的,许博士完全有权利选择拒绝我们。别把这次的任务搞砸了,不好交待。”

沈焰焰牢牢锁定着面前向来淡漠冷然,就连面对再千钧一发水深火热境地情况时都能镇定自如做出抉择的人,声音冷如兵刃:“他是没错,但这是他能任性的事情吗?事关人类存亡的关键时刻,为数不多存活的,没有被同化操控的幸存人类,怎么能躲在地球上的一个小角落苟且偷生。过着所谓安逸的生活,甚至,这几年来一直在默默的研究机器文明,是最了解他们的人,却不愿意帮助人类,这是不是帮助机器文明。”他淡声开口,“说白了,就是这几年来他知道的太多了,不得不防备猜疑。”

陆时渊哑然。许稚清笑起来:“难道这么多年来,组织一直在监视我吗?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掌握的那么清楚。”陆时渊话都说不清了,解释道:“许博士,组织绝对没有这样做!我敢保证。”

沈寻焰往旁边走,上直升机。经过陆时渊后丢下一句:“没必要解释,走吧。”

那德牧和边牧似乎是察觉到主人走之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也默默地摇着尾巴跟上。陆时渊弯腰抱起了带路的德牧,带着它上了直升机。许稚清从始至终都没再说话,也没流露出一丝情绪,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变幻莫测的森林沼泽,似乎穿过茂密的植被注视着那个小木屋。良久,他转身,低头敛眸看了一眼蹲坐在他腿边的边牧,晃晃手指,轻声:“去那里之后,一定要听我的话。”

“许博士,您的东西我们都帮您收拾好了。”

“……”

几人坐稳后,夏舒意定位好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转头问沈寻焰:“队长,接下来去哪?”

“回基地。”

其余人逗着边牧和德牧,许稚清笑得浅淡又柔和。陆时渊觉得很神奇,那就是许稚清身上有一种绝对的隐形的力量,平和又强大,到底有什么在支撑着他。

他顺势坐到许稚清身边,语调上扬轻快:“许博士,我终于见到你了。”

沈寻焰不咸不淡:“狗皮膏药。”

陆时渊瞪他一眼,又不屑地飞快转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稚清。目光炯炯有神,闪烁着光亮:“许博士你别理他,大家都很欢迎你回来,基地需要你,其实每个人都是,很希望你回来的。十年前的事情。”他有些颓丧地垂下眼,看上去很乖巧:“大致的我都不清楚,但是其实没什么的,有争吵分歧是很正常的,只要能解决就好了!”

许稚清绽出点笑意来:“你说的很对。”

陆时渊备受鼓舞,继续孜孜不倦的说着,余光乱瞄:“别看某人天天跟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其实他人……也挺好的,就是会说话一点就好了。”

沈寻焰的视线落在陆时渊身上,沉甸甸的,很有重量,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他收回目光,言简意赅:“死于话多。”

陆时渊:“……”

很快,直升机越过广袤茂密的树林,寸草不生的炎热草原,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海洋,越过无数绮丽壮阔景观,降落在了平地上。

感觉到降落在平地上后,许稚清随意扫了一眼直升机内显示室外室内温度的装置,室内外温差相差数几十度,外边的温度竟然足足下降到零下几十多度,他们现在正身处于冰天雪地之中。毫不夸张,不穿戴专业保暖服装出去,甚至都不需要风吹,就能冻成失去行动能力和生命迹象的冰雕。一杯滚热的咖啡泼出去顷刻间就能肉眼可见的形成冰柱,呈现泼洒的状态。

都没动弹,夏舒意低头在操纵板上面输入密码,进行手动操作。很快,直升机开始由内而外的转换形态,稳稳妥妥的就变成了一辆全方位密封不透气的装甲车,感受不到任何颠簸,中间过程让人甚至感觉不到换了通行工具。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往深处行驶。原来他们所在的人类基地就是极其严寒的地区。

陆时渊转过头,对许稚清道:“许博士,很快就到了。”他咧开一个笑容,接着介绍说,“其实我们经过了很多机器文明监视的地区,包括上空。这辆车或者说直升机是经过专业改造的,隔绝了热量和外界,还能隐身和天空融为一体,根本扫描不到和发现不了。”

“这也是我们能顺利外出,执行任务的原因。”

许稚清笑了:“这样啊……”

陆时渊飘飘欲仙之时,沈寻焰一桶冷水就泼了下来,将他浑身淋湿透:“用不着你说,他也知道。自作聪明。”

“没必要这样。”许稚清说。陆时渊抹抹眼角,眨了眨眼:“还是许博士好……”

等他们下车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实验组所处的总部大楼。陆时渊取下胸前的通讯器:“许博士,等会会有人带你去参观整个人类基地的,包括内部构造,现在我们先去实验部吧。”

许稚清并不在意谁带他参观,点点头,跟他们一起走进去。

他这人表面看着善解人意,温和儒雅,实则冷血无情。

沈寻焰十年之前大战已经定败局的时候他便已经领教过了,也并不信任他。此行将许稚清带回也并非他的意思,而是基地其他研究人员的意思。许稚清在十年前的大战当中,虽说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可他的专业知识还是毋庸置疑的,更别说他这十年来独自一人居住在危机四伏难以生存的亚马孙树林的最深处却安然无恙,甚至还在秘密的研究机器文明。

沈寻焰又冷了几分,依旧不打算开口。

许稚清一路被带着来到控制大厅,参观实验总部内部。

控制大厅被各种机器设备围绕堆积,最醒目的就是中间那个总控制屏幕。

里面的研究人员忙忙碌碌的进出,衣服各异,标志着不同的负责部门。许稚清扫了一眼便觉得无趣,收回后目光又落在坐在总控制屏前方椅子上的背影。

那个背影他很陌生,看样子,约莫是个十七岁十八岁的少年。

许稚清觉得熟悉,不过这也没有提起他的兴趣。

结果下一秒,那个椅子晃了晃,慢悠悠地转过来。他猝不及防与椅子上的少年四目相望。那少年修长白皙的手中不知道在把玩什么新型科技,他眉梢扬起,眼睛弯弯的,表情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变得鲜活又生动。

他似乎是确确实实地怔松了一下,眼里许稚清不是很能懂的热切情绪很快便转换为小心翼翼,他开口打招呼:“许博士。”

许稚清起了些兴趣,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胸前的那个通讯器,正是与陆时渊之前一直随身携带着全程听着他们发言举动的通讯器。他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就并不觉得他是个含蓄内敛,甚至称得上害羞胆小的人,怎么现如今一看,反而出乎他的意料。

基地人员带着许稚清到大厅中央,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稚清从混乱迷沌的记忆中挑挑拣拣,很遗憾,搜索过后一片空白,他和这个少年并不认识。

“我们认识么?”许稚清堪称礼貌。他态度不温不燥,很有耐心。和谁说话都是清润绅士,但语气里,是遮挡不住的冷淡和疏离。他厌倦寒暄,也并不喜欢无意义的交流。

许稚清漠然开口,那少年便显得有些无措。他站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最后一个字音都没发出,张了张嘴,看着茫然又无措。

陆时渊先是眯着眼,随后恍然大悟似的,在他两之间来回转。最后他再次充当救场的角色:“许博士,他叫江厌生,他这个人吧,就是比较的……害羞。你懂的,他一直很崇拜你,所以见到你比较紧张。”

许稚清听完,再次和他的目光撞上。这次江厌生冲他笑了一下,笑得别扭,但努力在做到自然,依旧可以说腼腆。他似乎也在认同陆时渊的说法。许稚清说:“我并不认同你的说法。”便和其他人走到大厅中央。

讲真的,在十年前因为判断失误导致失去很多队友亲人乃至朋友的那场大战中,最后收拾残局的时候,他们意见不合,大吵一架。许稚清当时十岁,在情绪处理和忍耐方面远不如现在成熟。自然是口误遮掩,对于这场大战惨痛的代价,他确实心灰意冷,倍受挫折。他是想逃避的,人类在短期内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弥补,又如何挽救局势,将对地球的控制权从机器文明手中夺回。

甚至说得上有些不自量力。并没有多少人站在他这边,许稚清想,就这样吧,勇敢的人多了去了,想重建家园的人类也多了去了,齐心协力并不差他一个。于是他选择孤身一人离开往前,抛下身后的一切。

他就带了两只救下来的德牧和边牧作伴。他两十年前还是刚出生不久,嗷嗷待哺的小狗崽。

这十年间他一直在研究机器文明,寻找大战失败的原因。无果无解,好像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一个中肯完美的答案,而不是含有主观情感,现在看也是。沈寻焰现在算得上是最高领导人中的一员,他了解沈寻焰的性格,沈寻焰这人性子冷,不爱讲话,和他十岁的时候几乎是不相往来。做事干脆利落,从来不会拖泥带水,这点倒是许稚清没有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寻焰确实适合现在这个身份。

看来不知他这十年来在努力坚持,其余剩下幸存的人类也是,只是局势不容乐观,成效甚微。

而越到后面则差距越大,再难赶超和反胜。

“沈队长。”许稚清的语气很淡,轻的有些不真切,“我想是时候谋一条生路了,不为自己,也为人类。”

“地球,也是时候该迎来她的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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