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未知信号请求。建议屏蔽。”
“接受信号。”
“嘀，会话链接成功。”
杂音中，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AG743-21……请求入泊……”
没有回应。
“AG……743……21……请求入泊……”
“嘀，信号源破解成功，规则代码HJI5431，AS2型星舰系统，数据标记时间4531年3月18日。根据数据库匹配，该系统为4531年发射的火炬号指定战机系统。”
“AG743……”
“接受入泊。”
“嘀，协议警告，当前星舰港口规则代码YHI7211，与目标星舰不适配。建议观察接触。”
“开启最高权限，遥控接泊，A1区提高氧浓至21%，开启重力系统模拟。”
*
思兰迪尔星系的恒星太亮了。
连星舰相撞爆炸时的光也不及它眩目。
耀眼得既真实，又虚假。
他本该死了才对。
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可他存在于这里，浑身疼痛，极度缺氧，濒临死亡。
前方是硕大的宇宙飞船，形态完整，运转正常。
或许这就是他英勇的奖励。
但他的手动入泊申请迟迟未得批准。
“接受入泊。”
男人一愣。
下一秒，系统传来：“请求远程控制。”
男人艰难地按下确认键。
渺小残破的星舰缓缓飞向宇宙飞船，如同流浪已久的孩子，终于回归父亲的怀抱。
不同规则的系统对接在最高权限下完成顺利。然而，星舰开启后，无人出舱。
之前在宇宙中，沈钧只觉得眼前的飞船是自己该回归的大本营。可真到了飞船内部，他才发现所有设施都如此陌生。
二者在外形上相似，只是因为那是最科学的结构，仅此而已。
星舰的系统在冲击后已经半瘫痪，他是手动请求入泊的。
这个陌生的飞船能听懂人类语言，应该是人类的飞船。
他向这个飞船发出了入泊请求，该飞船同意了。
如果不信任，飞船可以拒绝入泊。既然同意入泊，想来没有恶意。
可问题是……除了火炬号，人类哪里还有更多的资源修建第二个火炬号呢？
寂静中，没有声音催促他。
终于，沈钧忍痛起身，带着枪，下了星舰。
与火炬号截然不同，这个飞船内部通道极其狭小，灯光微弱。放眼望去，两侧尽是设备与机械。
太安静了。
沈钧来到走廊的尽头，门上没有任何生物识别的端口。
只听一阵轻微响动，一只机械臂极其缓慢地从旁探出。它行动缓慢，带着十足的友好意味，沈钧并未防备。
“嘀，请验证生物信息，进行指纹匹配和人脸验证。”
男人脱下手套，将食指按在了机械臂的手掌中——那看上去是个端口。
于此同时，门上一道光亮投射下来，男人微微抬起头。
机器沉默了许久，沈钧以为它坏了。
大概五分钟后。
“嘀，匹配成功，火炬号星际三军二连副校，编码HJIWT32796，姓名沈钧，注册时间4531年1月2日04:11:23。”
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明亮而狭小的空间。
沈钧走进去，大门轰然紧闭。
“请求面见空间管理员。”沈钧解开颈部的拉链。
“无空间管理员。”虚空之中，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永恒塔以人工智能‘永恒’控制飞船。”
“除了人工智能，没有其他人吗？”
沈钧的嘴里满是腥味，他蹙了蹙眉。
右边机械响动，很快托出一个杯子，里面装的正是水。
“我想你需要喝水。”
沈钧接过，饮下。
水中有一股淡淡的涩味。
显然，这是一杯用化学手段提炼的饮用水。
“如果你说的是如你一般的人类……很可惜，永恒塔中已经没有人了。”
“现在时间为7536年12月28日，距离火炬号发射已经过了3006年，距离永恒塔发射已经过了15年。”
“……三千年？！”
“你是穿越时空而来的最后一名人类。”
一种死寂在凝结。
沈钧将水杯缓缓放在托盘上。
明明是空杯子，那托盘却被压得弯曲几分。
“永恒计划呢？”沈钧问道。
“永恒塔来到宇宙，便是为永恒计划的延续寻求答案。”
“你是AI永恒？”
“不。”
沈钧的指尖紧紧捏着杯壁。
“我是张宇。”
张宇。
“W基地研究院的张宇？”
“……曾经是。”
早在火炬号发射前，张宇与沈钧便已是合法伴侣。
如果不是火炬号临时增调兵力，沈钧本可留在地球，留在W基地，陪伴自己的伴侣参与永恒计划。
但事与愿违，在4531年1月1日，人类联合政府上调火炬号的兵力部署。沈钧被编入火炬号星舰军，并于4531年3月18日永远离开了地球。
而没有跟随火炬号离开地球的人类，将参与永恒计划，在地球上继续繁衍生息。
张宇是永恒计划的核心成员，他曾告诉沈钧——“到那时候，人类文明将得到永恒，所有人都能在科技中得到永生。”
但无论科技如何谱写人死后的延续，曾经与沈钧相知相爱的伴侣必然在时间的洪流中化身尘土。
因此这声“曾经是”，也算贴切。
沈钧松开了水杯。
他一时不知道问什么，说什么，又或者……感慨什么。
沉默中，那道声音继续说道：“如今，我已是第38代张宇。我不仅有W基地研究员张宇的记忆，还有之前37代张宇的记忆。”
“能再次见到你，真的很幸运。毕竟这从概率上说是不可能事件，但它的确发生了。”
那道声音如记忆中一般带着磁性，但却少了几分生动。
明明说着幸运的话，情感却那么平静。
毕竟，它只是一个带着过去记忆的载体罢了。
沈钧不想面对。
他靠着机械墙壁，坐了下来。
“抱歉。讲点别的吧。”
虽然，沈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没有人会听，没有人会回应他，也就没有必要说了。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道：“抱歉，我疏忽了。你肯定有些累了。你因为某些原因穿越了虫洞来到这里，身体负荷过大，需要休息。”
“永恒塔内已经没有人类，因此更深处的空间都适应机械而改造，不适合人类进入。此处空间是唯一适合你休息的地方。”
“虽然永恒塔内已经没有人类药品，但永恒塔的工厂可以为你实时合成。我需要先为你进行身体检查。”
无人回应。
“沈钧？”一向平稳的声线忽而有了极淡的起伏。
一道机械臂伸出，轻轻碰了碰靠坐在角落的男人。
只见男人垂下了头颅。
另一道类似触手的软体机械臂伸出，触摸在男人的颈侧。
“嘀，脉搏93次/分，体温38.4摄氏度，动脉血氧浓度82%。”机械音响起，“查询已有人类病例数据，建议患者立即吸氧。”
“提高空间氧气浓度至24%，工厂立即制造吸氧设备。”这次，那道男声冷硬了许多。
“嘀，警告！巡值员命令违反《永恒优先协议》。工厂物资应按规用于本元池维护。”
“开启最高权限。”
永恒沉默了一瞬。
“巡值员，独裁将会带领永恒计划走向灭——”
彻底悄无声息了。
*
“欢迎来到东区朝闻直播间，今天是4524年7月13日，现在是早上7点整。”
“根据7月13日凌晨最新消息，昨日地球东区新增核素病死亡人数已达93164人，累计死亡人数87万人。目前，东区累计核素病重症患者数为22万人。”
“人类联合政府已于7月12日正式通过东区《安乐死法案》，对处于核素病危重症III期的患者，在家属和医院共同签字下，可由医院实行安乐死程序。”
“再次呼吁广大民众非必要不出基地、不下河、不下海、不淋雨。民众应重视食品饮水健康，选择人类联合政府3S认证食品。”
“……不传谣、不信谣，及时举报活冬虫相关违法产业活动，积极参与基地寄生体检测，通过正规渠道治疗核素病。”
沈钧被不知楼上还是楼下的新闻播报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眨了眨，闭上，又睁开，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阳光，鸟鸣，花香。
舒适柔软的纺织品触感，他正躺在床上。
他不是死了吗？
不……他没有死，他进入了酷似火炬号的宇宙飞船，结果发现自己来到了三千年后的宇宙空间，遇上了人类最后的底牌——永恒塔。
可……他现在又在哪里？
“钧哥……今天醒这么早？”
低哑软糯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沈钧回过头，只见清俊的男人闭着眼，正侧躺在自己身侧。
自己双腿沉重的压力正来源于对方。
是张宇。
仔细算来，自4531年1月2日一别，他已经十年未见到阿宇了。
今日是4524年7月13日的话，他们才刚领证三天。
张宇的嘴巴还是肿的，脖子上也青紫一片。
更多的风光，都隐于柔软的被子下。
仅凭已有线索，足以推测昨夜的战况。
可当确认这一切都是往日旧景时，心里的悸动也就烟消云散了。
都过去了。
他沈钧，已是宇宙中最后一名人类。
“嘀！匹配脑波成功。”
虚空中传来机械声。
“谁？”
张宇还在熟睡中。
“我是永恒塔专属AI永恒。请不要出声，用思想与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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