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云不意打量那人的身量,片刻后得出答案,是个少女。

这少女生得颇为俊朗,若不是浸了水显得狼狈,很有芝兰玉树、儒雅温文的气度,换上男装活脱脱一个打马过西街,看尽长安花的美少年,是标准的女生男相,还是非常好看的那种。

被拖上水渠,少女眼神里充满无奈,看到前方站了一排的人和草,更无奈了。

“你们都发现女尸头上的浮羽花了吧?”玉蘅落甩完**的毛发,端正地坐下,“这就是种花的人。”

少女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否认。

云不意见状,伸出一根碧绿枝条绕着她环了一圈,嫩叶像小手似的招了招:“你就是那个五行缺德的种浮羽花的人?”

“不是。”少女摇头,想了想又换一个说辞:“不完全是。”

一草一猫三人直勾勾盯着她,一副“你继续说,我们在听”的表情。

少女维持着被捆成蚕蛹的姿势艰难坐起身,垂头略略组织语言:“那什么……浮羽花是吧?这东西不是我种的,我只是收了钱,帮忙照料而已。”

照少女的说法,她是水荇镇的一名普通百姓,叫宁唯萍,父母俱是园丁出身,自己也懂花爱花,因此时常接点私活儿,帮富贵人家照料名贵花木。

极偶尔的时候,她会接一些特别的单子,以昂贵的价格,帮某些身份不明之人照看特殊植物。

譬如这次,她就接了一个修士的单,每隔半个月通过水渠底下的通道进入地宫,用牲畜血肉喂养那株浮羽花。

“我接的私活多了,比这更诡异的花花草草有的是,所以并不害怕。”宁唯萍扫了石台上的女尸一眼,确实神情平静,“如果你们要问我雇主是谁,那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不是替他遮掩,是真的不知道。”

接这类私活是要经过某种特殊渠道的,由熟人介绍,经雇主评估,双方在完全不接触的情况下完成交易,互不认识。

宁唯萍就算想说,也只能告诉他们介绍这活儿的“熟人”是谁。

可那位“熟人”同样不清楚雇主的身份,因为他们碰面时都会戴上面具穿起黑袍,这是出于保密考虑,也是为了应对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不用严刑逼供也不必套话,宁唯萍自己就把知道的信息都倒了个底掉,既配合又淡定,不知是被抓的经验丰富,还是天生性格如此。

云不意听完若有所思,戳戳秦方:“她有没有撒谎?”

秦方认真将这姑娘从头看到脚,摇头:“没有。”

测谎的法术仙界人手一个,宁唯萍又是个普通人,法术不受干扰,分辨起来格外简单。

见身边一圈儿人与非人纷纷陷入沉思,宁唯萍扭了扭被绑住的手:“消息打听完了,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不能。”冷天道转向她,琉璃质感的瞳眸在光线黯淡时非人的悚怖感极重,被他盯上,宁唯萍背上一片冰凉,“为免消息泄露,在我们离开地宫之前,有劳跟随。”

宁唯萍嘴角一抽:“有劳……您可真客气。那给我松松绑呗?”

云不意想了想,将她身上的麻绳拆掉,把自己的枝条缠在她手腕上,故作凶巴巴地威胁道:“不要试图挣扎逃跑哦,有刺的。”

说着,柔软的枝茎上长出密密的软刺,扎得不疼,却很痒。

宁唯萍看看手上碧绿的细枝,伸手拂过上面错落分布的绿叶,由衷称赞:“真漂亮。”

云不意:“……?”

哦,忘了这姑娘是“花花草草痴”来着。

云不意搔搔叶子,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冷天道垂下眼帘,捏着云不意的枝条在自己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现在可以确定,地宫上方的桂村是石台上这位姑娘的死前执念化成的幻梦之境,我们必须找到真正的桂村,才能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并得到我们需要的线索。”

说话时,他并不避着宁唯萍。

“难办。”秦方皱了皱眉,“方才我施展寻物咒搜寻桂村下落,得到的结果却是一片混沌。这说明将桂村隐藏起来的人实力在我之上,别说寻不着,就是找到了,也不好贸然进入。”

云不意琢磨一下,自己的技能表里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索性让两个聪明人头疼,自己则游到玉蘅落身边,与他勾肩搭背地闲聊。

“二公子,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要找个地方平复心情吗?”

玉蘅落舔着背上的毛,语气平淡,已经听不出分别时的悲伤:“平复心情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忙碌起来。我一直想知道玉家旁支当初遭遇了什么,而我得的怪病又是什么,为何我死后会变成猫重返人世……”

他顿了顿,猫猫唇往上微扬:“你看,问题这么多,需要我探寻很久。有事做,我便不必一味沉溺于悲伤痛苦之中了。”

云不意叹气:“好吧。所以你是追寻哪个问题才追到这儿来的?”

闻言,玉蘅落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

他抬爪捧起胸前的玉环:“多日前,我兄长这一缕真灵入梦,让我到远州寻一处名叫桂村的地方。我依照兄长的指引,从桂村村口的镇石下找到一条通道,通道尽头就是那条水渠,出来后,我就看到了石台上的女尸和那朵浮羽花。”

玉蘅落比云不意他们早出发,所以早到了几日,正好赶上宁唯萍上次投喂浮羽花的日子。那时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因此没有立刻抓住她。

直到今天第二次碰上,玉蘅落发现没有大鱼,就她一只小虾米,便不想再浪费时间,先把人逮了能问出一点是一点。

没曾想会在地宫里遇上他们,确实是巧了。

秦离繁不知何时蹭到这边,抱起玉蘅落放在腿上,拿手帕给他擦毛,轻声问道:“你兄长为何让你到这里来?”

“不清楚。”玉蘅落摇头,“但我推测,这里很可能与他修炼的那门邪术,以及给他《诡闻奇术》的人有关。”

云不意用两片侧叶托着中叶,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秦方问冷天道:“你可知晓真正的桂村长什么模样?”

“不知。”冷天道的回答丝毫不出乎他意料,“我一向深居简出,从不串门。”

云不意却似被点醒,一个急转弯蹿到秦方跟前,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你提醒我了,我可以看见或听到执念,说不定能还原那位姑娘执念的本来面貌。”

女尸的梦境被执念改造和扭曲过,但执念本身是不会变化的。

“她已经死去近三百年。”冷天道轻轻摩挲着指节上的细藤,“你仍可以看到她的执念?”

云不意诚实道:“我没试过看死人的执念,但试试又不要钱。”

说做就做,他将主枝探出瓷盆,游弋到女尸头顶,避开那朵令他作呕的花,运使灵力,浑身泛起翡翠般的清光。

宁唯萍原本正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看到手上的枝条变了颜色,便饶有兴味地盯着发呆。

彼时,云不意已发动技能,心神沉入女尸早已沉寂的意识,入目所及,是一片意料之中的黑暗。

然而黑暗不过是一张薄薄的帷幕,他轻巧揭开之后,底下的真实便表露出来。

那是一幕幕连环画般定格的景象。

残阳如血,笼罩着山水之间宁静的村落。

黑瓦白墙的民居在田地间错落分布,狗尾草从路的一头长到另一头,远远望去,正好与炊烟交错相衔,将整座村子勾勒成棋盘状,有一种深沉古朴的韵味。

村路上,村民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吃罢饭,纷纷提着灯笼走向村中央的戏台。那里灯火通明,戏班的人在帷幕后穿梭忙碌着,主演的花旦在台上试唱,手扶水袖,仰头望天。

在这一派宁静画面之上,是一蓬乌黑厚重的阴云,一道道狰狞可怖的闪电。

与此同时,地下浮起巨大的鬼面阵法,和黑云上下围拢,将整座村子包裹定格。

那浓妆艳抹的花旦掐着修行者的指诀,试图在阵法发动、雷电劈落之前撑开屏障阻拦,可到底迟了一步。

雷海如雨如瀑般落下,精准劈在每一位村民身上,将他们从身体到灵魂彻底击碎。

鬼面张开巨口,吞噬掉这些骨血混合的碎片,将其中蕴含的因果剔除,浓厚的生命力则导向未知的远方。

那些被剔掉的因果无处可去,便在原地化成了新的桂村,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如从前。村民的幻影生活其间,同样一如往常。

花旦在这个新的桂村中醒来,却也奄奄一息,没有几日可活。

她艰难地撑起身,“哇”地吐出一口血,正好喷在身前悄然出现的青色衣角上。

衣角的主人弯腰,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抵在她眉心,将一粒种子缓缓按进去。

于是她眉间出现了一点朱砂痣,鲜艳如血。

再往后,花旦被换上青色衣裙,抱到这座石台上,已是濒死之态。

将她抱来的人走得毫不犹豫,也依旧看不见他的脸。

半晌,气若游丝的花旦没有睁眼,却用尽最后的气力伸手按在眉间,指尖用力,抠出那枚尚未生发的种子。

而后,她将一枚青色的种子种进鬓角。

连环画的最后一幕,是她化为实质字句的深切执念——

愿善恶有报,天道有眼。

愿桂村常在,故人康健。

愿……

愿有机会,为我故友,唱完那折《谈风月》。

……

善恶有报,天道有眼,所以两张古符封了桂村劫难。

桂村常在,故人康健,所以世人看了将近三百年的新桂村,假村民。

为我故友,唱完《谈风月》,所以在最扭曲的死后幻梦里,花旦仍在戏台上唱独角戏,台下的座位旁放满了灯笼。

可是两个月前,假村民们忽然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官府给出的解释是他们修了邪术,咎由自取。

桂村村民的第一次死亡无人知晓,第二次死亡被泼了满身脏水。

于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两个空壳。

白天寂寥的空村,晚上诡怖的噩梦。

《谈风月》没有一个好结局,原来现实也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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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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