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青正要感慨庄白“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可怕境界,就听庄白继续说道:“……我们不会亏的。”
施青到底还是同意了,摆了摆手便回到了自己房间里休息。
但是她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看着时针慢吞吞地滑到了一点钟处,外面终于有了些响动。
似是庄白的房门开了。
施青眼睛睁得大大的,等那门又合上,她才一脚踢开被子,跳下地面,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庄白正在客厅里喝水,见她出来,有些惊奇,小声问:“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施青走上前,也压低声音,用气音问:“你也知道现在几点了啊。”
由于有点激动,最后一个字破音了,庄白笑,施青就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没事。”庄白努力正色下来,“不过你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做什么?”话刚出口,施青就发觉自己今天晚上似乎很喜欢反问,于是她稍稍控制了一下,“我当然是看看你今晚睡在哪里,要是没地方,我给你安排住处啊。如果我不出来,你打算睡在哪儿?”
她原本以为庄白会说沙发之类的,没想庄白说:“睡在外面。”
“什么?”施青以为自己没听清,下意识地顺着庄白手指的方向向外望去,“你在指着哪儿?”
庄白的手直直地指向院子里,但是院子里可没有吊床之类的东西,怎么能住人呢?
“我可以在树上搭一个临时的鸟巢。”
庄白这句话一出,施青彻底地沉默了,她掐了一把自己,简直怀疑她方才是不小心睡过去了。
“没那么夸张,”此时夜空已经放晴,圆月的清辉洒在施青的头发上,像是流动的溪水,庄白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但被他回笼的意识即使制止了,“我的原身本来就是鸟,你还记得言叔院子里那棵榕树吗?”
施青当然记得,她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的树,秀丽的枝干铺开,如同瓷质的伞骨,叶子繁茂得几乎遮天蔽日。
“我刚跟着言叔的时候,就睡在那棵树上。后来长大了,一时兴起也时常会在巢穴里再住几天。”
听庄白这样说,施青也忍不住想住在树上的巢穴里是什么感觉了:高高的、自由的、离风和月都更近的。
“好吧。”施青点了点头,认同了庄白的生活习惯,“不过我们院子里的树拢共也还没活几年,跟言叔院子里的不一样,你在上面筑巢也不会住得舒服。”
“凑合几晚还是可以的。”
既然庄白这样说了,施青再劝别的也显得多余,于是她和庄白一起走进院子里,想要帮他……筑个巢?由于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施青还在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与此沾得上边的技能点,织毛衣算吗?编草环算吗?实在不行他们可以去外面树林里不道德地偷个窝。
然而庄白却拉着她坐在了石桌旁,眼见没有要劳动的意思,施青正奇怪,就见一只巴掌大小的鸟从庄白脚边飞起,去树底下叼树枝。
那鸟没有实体,只周身泛着淡淡的金黄色,额头上三道火焰的纹路,尾羽柔软飘荡得像是小时候她在动画片里看的凤凰。
“这是法相。”庄白解释道。
“太可爱了吧。”施青眼睛紧紧盯着那只漂亮的鸟。
庄白笑了笑,那法相也不知是得了他的指令,还是听懂了施青的话,居然拍了拍翅膀,直直地飞到施青身旁,落在她的膝盖上。
施青惊奇极了,像撸大头那样一顿狠摸,把小法相的颈羽都揉得乱糟糟的,那鸟也不恼,顶了顶施青的掌心,示意它摸自己的头,然后它便很耐心地用喙把自己被揉乱的羽毛都顺好,看得施青心都化了。
在理完羽毛之后,小法相轻轻地发出一声清鸣,用头顶蹭了蹭施青的眼睛,示意自己要走了,施青松开手,它就又飞到一旁,去辛勤地拣树枝了。
庄白微微笑着注视着施青,或许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施青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明明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此时此刻,此风此月,此情此景,她又不愿意离开。
或许是脑子有些混沌了,施青恍然觉得中午喝的那瓶酒现在才开始发挥效用,她开始觉得微醺了,甚至在这微醺的恍惚中觉得,她似乎等此良夜已经等了许久。
芙蓉镇幽幽地闪出浅淡的光,庄白道:“你该去休息了。”
施青恍若未闻,但是她腾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有点像喝多了的样子,庄白知道这是魂魄想要离体的征兆,他站起身,托住施青的手臂,支撑住她的身体,带着她向回走。
施青的眼睛慢慢地眨,频率越来越低,马上就要进入深眠。人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是无比诚实的,施青看到朗月下的庄白,心中微微一动,头向一边偏去。
“哎——”庄白赶紧腾出左手扶住她的头,然而下一刻,庄白却仿佛被冻住了,全身僵硬得一动不动,只有手心传来微热的触感。
施青如同一头懵懂的小兽,轻轻蹭了蹭庄白的手掌,庄白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出,却完全动不了,因为施青正在睁着一双因为困倦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庄白也望进施青的眼睛里,因为他知道此时施青的神智一定是不清醒的,所以他没有再如同往常那般回避,他望得一瞬不瞬,直直地、深深地望进去,似乎想要探进施青的灵魂,在里面寻找名为终极的答案。然而施青的眼瞳中是如此的干干净净,里面只倒影着一个庄白。
庄白一时看得愣住了,似乎忘记了反应,然而下一刻,夜风倏然而起,吹得月波摇晃,庄白想要把施青被吹下来的碎发重新别回她的耳后,施青乖乖地站在原地,眼睛似乎终于要闭上了,任庄白的手指轻轻地擦过脸颊。
庄白以为她睡着了,然而还没来得及理清心绪,施青复又重新睁开眼睛,似乎在睡过去之前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庄白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
施青微微偏过头,在庄白扶着她脸颊忘记收回的掌心里落下一个潮湿的吻。
庄白屏住呼吸,迅速地抽回手,然而施青调戏得逞之后,得意得如同狐狸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来到脸上,她便彻彻底底地失去意识,身体一软便要摔个狗吃屎。
被“调戏”的苦主还没来得及顾影自怜,就又得伸出双臂,架住这个无论哪辈子都不让人省心的罪魁祸首。
庄白轻轻叹了口气,可在月色下,他的神情却称不上忧愁,他眉间舒展,嘴角提起,怎么看都不像是方才叹气的人。庄白抱起已经不省人事的施青。她睡颜很安宁,不说话的时候也温柔许多,完全不像一个惹了事就逃遁昏倒的人。
庄白将她放回卧室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施青房间的窗帘只拉了一层薄纱,庄白将遮光的窗帘慢慢地拉上,此时房间里一片黑暗,可是他竟然不敢回头去看床上那人的脸。
将施青安置好后,庄白转身便要离开房间,然而正在此时,寂静中忽然多了细碎的声响。
滴。
嗒。
嘀。
嗒。
像是水珠砸击地面的声响,但是又绝不是雨,因为它落速极慢。庄白带上施青房间的门,追着声音的来源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
他脚步刚刚停下,门缝内就钻出了一条泥鳅似的黑影,见到活人便要缠上去,姿态饥渴得如同渴望吸血的水蛭。
那黑影想要攀上庄白的小腿,庄白很配合地站着没动,低头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能耍出什么花样。可在即将触碰到庄白皮肤的那一刻,黑影不知被什么给震慑住了,像条狡猾的虫,一动不动地装死,见庄白没有动作,它便悄悄地试探着松开尾巴,身子一弯一钻,要绕过庄白冲着施青卧室的方向游去。
庄白伸出手,两道火焰飞出,将那黑影扼住,将它从半空中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伴随着“滋滋”的响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弥漫开来,那黑影还在扭曲着挣扎,边挣扎边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声音大得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破。
庄白将那黑影拿在手里,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一种极度悲伤的情绪蓦地窜上心头。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庄白几分钟前还与施青坐在月下,掌心残留着温暖潮湿的触觉,可是这东西却仿佛一条恶毒的虫,方才美好的感觉被一扫而空,他开始感觉到痛苦,他想到死亡,想起施青的血从胸口喷涌而出,温暖的血液黏在他的身上慢慢变凉,遗憾和手足无措的无能感如同一柄重锤,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重击。
神灵的恐惧和痛苦是一剂强大的补药,这条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长大变长,在庄白手中扭动的力道也变大了。
“邪物。”庄白下了定论,手指稍一用力,那虫便“啪”的一声,碎成了一缕轻烟。
庄白若有所觉地走到院子里,足尖一点,轻巧地上了墙头,他蹲了下来,久违地点燃一支烟,烟在他的指尖慢慢地燃着,他却不吸,似乎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很快,深夜的寂静被打破,从四面八方相继传来了哭声:呜咽的、撕心裂肺的、尖叫着的。
第二日,施青一早就醒了过来,她抓了抓头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到卧室里的了。
她最后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她和庄白在石桌前坐着聊天,她撸到了超级爆炸无敌可爱的小法相,之后的事她就完全不记得了。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不过只有施青一个人的份,不见庄白的踪影,盛着豆浆的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明明是个外表看起来蛮高冷的人,字条却写得事无巨细:庄白说他跟南天已经出门了,今天白天一天都不会回来,冰箱里有提前做好的菜,如果她想吃新鲜的,就自己去隔壁的小餐馆。
施青拉开冰箱,里面大大小小几个碟子几只深碗,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多塞一包火腿肠都做不到,施青心中无奈道:“庄白当这是在养猪么。”沉痛地捏了捏这些天肚子上新长出来的肉,施青开始度过这半个月以来最安静的一天。
没有任何人打扰,她就刷刷地写稿子。这是她认识庄白之前一向的生活方式:起床——工作——饿了吃饭——工作,虽然很无聊,但是很充实。庄白一离开她的生活范围,这种作息便自动地回到了她的身上。
很久没有拥有这么大段不受打扰的时间来工作,施青停下来的时候,书桌已经被橘色的夕阳照得很柔和了。她揉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听肩颈的骨头嘎巴脆响了两声,才终于感觉到疲惫和饥饿。
这种日子施青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如果按照流程,下一个步骤她应该是披上衣服蹬上鞋,去街上觅食。然而现在,施青却在桌前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捞过自己的手机,给庄白发了一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发出消息之后,施青就搬了小马扎,坐到了大门外面。
现在这个时间外面街道上很热闹,下工的、放学的、推着小车流动着卖吃食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街上的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渐渐沉寂下来了,家家户户屋顶的烟囱里开始冒出淡白的炊烟。
就连对面的老太都还没有出来,施青等得无聊,第不知多少次按亮屏幕,可是消息界面一直干干净净。
终于,手心中传来一阵震动。
施青一激灵,立即手忙脚乱地解锁,打开一看,是高校教职工群的全体通知。
施青恹恹了,心道:“考试要给他不及格!都到现在了,怎么还这么不喜欢看手机,都不知道有人会给他发消息的吗。”
等到天都黑了,中途她甚至无聊到睡着,醒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屏幕——好家伙,快八点了,庄白是打算离家出走跟南天私奔了吗!
走吧走吧,都不要回来了!
施青一腔七上八下的担心终于化为了张牙舞爪的愤怒,她猛地站起身,收起小马扎进了院子,重重地把门关上,往院子里走时还赌气上了大门锁。
做完这一切之后,施青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最终转回到屋子里,打开冰箱,庄白给她准备的菜还没来得及吃,但是她“哼”了一声,非常有骨气地只拿了一桶泡面。
——虽然泡面也是庄白去超市买的,但是她实在饿了,来不及计较。
数了八分钟,施青掀开泡面盖,用叉子叉了一大口,恶狠狠地塞进嘴里,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施青本来想再赌一会气,但是奈何眼睛太好用,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来电显示,是庄白。
施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却想:“我如果接了电话,只能说明我是个成熟的大人,不能说明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成熟”的施青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抓起桌角的手机,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庄白轻轻“喂”了一声,施青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虽然仅仅一天不见,但是好像有点想他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把南天带到山里了,这个地方没有信号,没有收到消息。”
庄白第一句话就让施青彻底消了气,施青虚伪道:“哎,没事没事,我这边本来也没要紧的事。你们去了哪座山?”
“我也不清楚,没有人在这里住,荒郊野岭的,不知道有没有名字。”
庄白那边的噪音很严重,像是风很大的样子,施青问道:“那你现在在哪里?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施青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里居然不自觉地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期待。庄白在猎猎的山风中凝滞了半晌,随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感觉到那里传来一种他很陌生的情绪。
不是来自施青的,而是他自己的。
电话那头的施青以为信号断掉了,在那边“喂”了起来。庄白道:“我在天上。”
“啊?”施青懵了,“天庭吗?”天庭也可以打电话的吗?
明明今天度过了非常糟糕的一日,但是听到施青这个傻乎乎的问题,庄白还是笑了出来,边笑边道:“不是,就是字面意义的‘天上’,我飞出来找信号。”
庄白笑着时的说话声挠得施青耳朵痒痒的,她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庄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南天这边有些问题,我明天晚上再带她回去。”
施青很失望,失望到庄白那边都已经感应到了这种情绪。庄白愣了一下,没想到施青会因为他今晚不回家而失望。
“不过也没办法啦,南天留在家里我也会被气死,你把她带走是件好事,好歹给我留了清净呢,你不知道我今天的工作效率有多高……”他听到施青在电话那头这样说着,声音轻松,还没等庄白开口她就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
庄白不由自主地把手机听筒紧紧地贴在耳边,压得耳朵都有些疼了。然而施青说着说着,自我省察的雷达启动,她忽然有点惭愧,心道:“我的话可能太多啦,庄白还在天上呢,这个季节高空中风是很大的,他现在一定很冷。”
如果有个神仙听人类讲废话听到感冒生病,那他一定会被其他神仙嘲笑的吧……施青不忍心做罪魁祸首,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也很想再多听一听庄白的声音,但是她只能快点结束通话。
没想到庄白却让她先别挂断,庄白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施青:“你说。”
“我记得你会禁制类的阵法。”
他指的是上次他们在处理学生所住小区的走尸时,施青布过的那个覆盖整个小区的禁制阵。
“如果可以的话,我需要你在我的房间里布置一个禁制阵。”
“没有问题。”庄白话音刚落施青便应了下来,不过她随即皱起眉头,问道:“你要禁制南天吗,南天不是你的同僚?”
难道说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南天终于凭借她那登峰造极的讨人嫌惹恼了好脾气的庄白,甚至到了庄白要囚禁她以泄愤的地步?
“南天是我的同僚,但她不是。”庄白很平静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怕自己说得隐晦施青听不懂,他又补充道:“她不是南天。”
“不过这件事情比较复杂,等我回去之后跟你详细解释。”
“好,没有问题。”施青很拎得清,没再追问,确认任务的细节:“阵法启动条件是什么?”
庄白那边的声音被风吹得模模糊糊的,断断续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眼泪。条件是眼泪。”
挂断电话之后,施青放下泡面,立即去拿了一袋新的朱砂珠,走进庄白的房间。
“啪”的一声拍开灯,施青开始布阵。像这种小房间,阵法布起来非常容易,因为有大把的时间,施青就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布了三层,这样即使天皇老子来了,都得挣扎一段时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