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衡...
好像有人叫我?
白衣少年闭目端坐在石头上,闻声蓦然回神倾听,但周围照旧如常,毫无人迹。
是错觉吗?少年心中思索着。
谢云衡......
又一遍地呼唤幽幽响起
但这次少年确定这声音不是自耳畔响起,而是在脑中回荡。
他当即屏息凝神,意图循着那声迹追溯其源。
突然,他的元神似乎被一股莫名的牵引力撰住,坠入一片白雾缭绕的奇异之地。
待那失足感骤然消失后,他感受到他的双足踩进温润的湿土上。
耳边传来了流水潺潺、掺杂着树叶窸窣作响。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盘坐在溪涧旁的巨石上,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谢云衡心神一动,趋步上前,行礼恭敬
“晚辈误入此地,惊扰前辈清修,还望海涵。”
老者恍若未闻,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年迈又浑浊的眼眸呆呆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穷尽心力,犹如浮光掠影.....毫无头绪啊......”
执念之强,竟引得周遭的白雾都随之翻涌不定,谢云衡心知他并非偶然至此,而是被这老者这化不开的执念强行引来。
谢云衡定了定神,再次开口,声音清朗
“前辈看似郁结于心,不知晚辈可否有幸聆听一二?”
老者闻言缓缓转过头,仿佛这才注意到他,目光在这年轻的面庞上停留片刻,嘴角扯出一丝混着自嘲与无奈的苦笑。
“你?”老者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冷淡疏离“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少不更事,羽毛未丰,老夫心头所惑,如山之高,如海之深,连我自己都捉摸不透,你不经世故,如何分忧?”
面对老者毫不客气地质疑,谢云衡并不恼怒。他神色平静,目光澄澈,不卑不亢回应:
“前辈所言极是。论年岁修为、见识阅历,晚辈不及您分毫。”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稳且坚定:“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见前辈深陷其中,或被往昔旧理所缚,或被自身迷障所蔽,反不知其根源。晚辈虽年轻尚浅,但身在其外,或许有幸能窥出一丝端倪。”
他又补充道,态度诚恳“再者,既然前辈已被心中所惑困扰多年,说出它,对您并无损失。当然,若晚辈侥幸,碰巧略有所通,能提供一知半解,帮助前辈您拨云见日,岂非美事?即便不能,将积郁已久的心事一吐为快,怎不是种解脱呢?”
“哈哈哈哈!”
老者闻言,仰首长笑
笑罢,他重新审视了眼前的年轻人,毫无这般少年人常见的轻狂,也不见面对前辈时的畏缩,只有一片坦然的真诚与沉静的通透。
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带上了几分赞赏
“说得好啊!”
“既然如此,你且听好。老夫心中确有三惑,如鬼魅缠身,纠缠百年仍不得其解。此刻,我便说与你听......”
老夫眼神逐渐深邃,眺望远方,似乎正跨越百年光阴,声音悠远
”吾有一老友,自创门户,本意汇聚同道中人,济世安民。然时光荏苒,百年传承,金殿日愈巍峨,民间疾苦却日益深重......他门下弟子以‘守心’之名,空守其形,渐忘其实”
老者此时垂目,轻捋长须,语重心长叹道
“若名实相悖......我等.....该何去何从啊......”
谢云衡低眉略作沉思,良久,开口回答,目光清亮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金殿为有,可为器用;济世安民为无,才是根本。”
“若名成枷锁,则应亲手打破;若金殿成了阻碍,便要拆了它,渡民于苦难;守心,在于活人命,使弱者能自强。其本质并不会因一名号的存废而更改分毫。”
老者再度开口
“吾友曾效法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可你看,洪灾仍旧频发,何曾绝迹!他又曾仿照神农尝草,解一时之疫,然新疾又生......周而复始,仅凭一己之力,不过杯水车薪。
“拼尽全力只为救眼前一人,而转头百人濒死!多少人想普济众生啊,但自身之力却仅能触及浅滩...这济世之道,究竟路在何方?!”
老者顿了顿,凝视石下的少年
“倘若你置身其中,是该倾尽所有,博取那一线生机,还是养精蓄锐,先求保全己身呢?”
谢云衡先是躬身一礼,目光灼灼
“前辈功泽当世,晚辈敬佩,然而古人云‘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这济世之道,并非一朝一夕,一人一世方可完成,其关键是将方法传承下去。”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过一餐之饱;授人以渔,才是万代生路’前辈且看那都江堰,昔日祸患肆虐,李冰父子顺应天时,借力自然,竟将那汹涌江河驯化为灌溉甘霖;张仲景著《杂病论》,传授医术于后世,使万民得享安康”
“我等所求,并非代人受难,更非仅传授生存之技,而是启迪他人,助其挺直脊梁、自立自强;物尽其用、转祸为福,涓涓细流,汇成江海。如此本事在身,便无须寄人篱下、拜神求佛,我等自可化害为利,以我为主、为我所用!”
老者淡笑,微微颔首,转眼立马神情严峻,语气无尽悲凉
“我瞧你心性质朴,一片赤诚,可你方才所言所行,与你素日异乎寻常,到底是一时的血气方勇,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你可知......这将意味如何?”
“尔等道法,传至你父云霆一代,已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如今你更行此险径,倘若触怒诸门,必遭灭顶之灾......前路已绝,回头无望,届时,身殒道消,污名傍身,甚至你门一脉就此断绝......百年心血,岂非付诸东流!这道统......又该如何传承?”
谢云衡闻言,坦然一笑,平静应答
“昔年孔圣人困于陈蔡之间,濒临绝境,依然弦歌不辍,传道授业;越王勾践,屈伸侍吴,卧薪尝胆;太史公司马迁遭受宫刑,忍辱负重,著就《史记》,那些先贤,何曾希冀于生死存亡。所谓道统传承,怎能在血脉香火中存续?至于我的功过是非,应有后来者评说,而我的选择,但求问心无愧”
谢云衡眼神柔和却又不失坚韧,微笑道
“而且,我并非孤身一人。世界之大,而我之道,正在人间,无论是田农、工匠、学童......既道法自然,那这芸芸众生皆为道的传承。此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种既已播撒,便足以生生不息,万古长存”
半晌,老者发出贯彻四野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说得滴水不漏、荡气回肠,真令人心生向往啊!”
笑声戛然而止
老者的神情瞬间化为残酷的审视与质问,目光无比锐利:
“小子!话,谁都会说,道理,谁都可以讲得天花乱坠!”
“但世事难料啊!人心易变,人性难测。老夫问你,若你身处高位,手握重权,是否会认为些许牺牲是理所应当?你若拯救苍生,势必受到万人敬仰,你是否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你的前方必定布满荆棘,受千夫所指,被天下人唾弃,只身一人孤独前行时——”
“你!又如何能保证,此时此刻的满腔热血、侃侃而谈,来日不会沦为一纸空谈?如何知行合一,始终不渝!!”
谢云衡面对这劈头盖脸的质问,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良久...
最终,谢云衡轻轻摇了摇头
“我无法保证...”
看似简短坦然,实则无比沉重,此言一出周围随之一寂。
“我并非圣人,迷茫、动摇、怯懦、乃至一时的心灰意冷......这些皆属人之常情,前辈与我皆是血肉之躯、凡夫俗子,如何妄言超脱世俗?”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包含温情,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前辈可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如此软弱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下去?”
谢云衡放下双手,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饱含怀念与坚信:“是感觉,那种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感觉。”
“昔日,晚辈第一次违背门规,忐忑不安偷偷下山,那是我初次来到人间,只见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与我所想大相径庭,那是锥心刺骨的震撼;当我第一次尝试亲手救治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看着他的呼吸从微无变得平稳,那从掌心传回的温热,那是由衷的喜极而泣;当第一次看到破败不堪的村落,因为我的微薄之力,屋顶重升缕缕炊烟,那是足以埋没一切疲惫的满足与安宁...”
“那种感觉甘之如饴,胜过一切空洞说教、玄奥哲理,我必将刻骨铭心,并永无止境追寻。”
“知其易,行之难,我知道,感觉会模糊,热血会冷却,我无法保证未来永不迷茫,也不会凭借誓言与外力,但每当迷茫困惑时,我将回到一切的起点,去重温那份最初的——回响。”
“此志,虽九死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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