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访友

裴怜尘忧心着程小满八字没一撇的终身大事消沉了几天,程小满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来烦他。

正巧月如瑾因自己无端发脾气而不敢见郑钤,俩兄弟一拍即合,跑下山去锦陵城中玩了。

两个小辈不在,倒方便裴怜尘去找姜醒重新问那天被他打断的话。

“裴道友是阿驰那孩子的师父,这事我理应同你说的。”姜醒倒是好说话,带着裴怜尘在窗边坐下,倒了杯茶。

“十几年前,溶妹妹就发现不对劲了。”姜醒托腮望着窗外摇曳的海棠花枝,“她同我格外亲厚,就如亲姐妹一般。旁人都说她性子冷淡,其实不是,她只是不太擅长主动和别人搭话,对人情世故也迟钝些。”

裴怜尘静静地听着,心想,看来程小满或许更像他的父亲。

“云疏鸿他正相反。”姜醒继续说道,“他长在凡世大家,待人亲和,心思也细,他和溶妹妹成亲,我们本都是高兴的。只是——”

姜醒叹了口气,将目光从窗外的海棠花枝上收回来,忽然话头一转问裴怜尘:“你知道上古时人界十领主之一的追云领主么?”

“自然知道。”裴怜尘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这是每个修士学史籍的第一课。

“追云领主虽为凡人之身,但精于工巧,开创了天工术的先河。”姜醒缓缓地说,“没有人想过,追云领主为什么要去钻研天工术——只因为,他们一族,曾是被神族重罚驱逐的奴仆,血脉之中的诅咒烙印世代相传,根本无法修行。这些,都是溶妹妹偷偷从云氏藏书阁中翻出的记录。”

“你是说,琅川云氏,其实是追云领主的后人?”裴怜尘讶然问道,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谁能想到,上古之时那仿佛传说一般的名字,竟然会有后人隐于世间、出现在自己身边呢?

“琅川云氏或许是追云领主的后人。”姜醒说,“但是云疏鸿不是,他少年时就显露灵力,虽然并不是太好的灵根,但靠着对阵法的超凡天赋,入了学宫问仙院。”

“那他······”裴怜尘只觉得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

“溶妹妹成亲之后,随着他一起回了趟琅川,才觉出家人们的态度有些奇怪,面上礼数周到,却总觉得有些冷淡,连溶妹妹那样的性子都觉得冷淡,或许事实不止是冷眼相待了。起先她只是怀疑云氏有鬼,谁知道······”姜醒苦笑一声“她查出来云疏鸿大约只是云氏某个仆妇的孩子,却被换成了少爷,真正的云氏后人,早被那仆妇丢在了路边,不知所踪了。”

“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姜醒眼中盈着化不开的哀愁,“那时我家阿泽还小,正是耗人心神的时候。只听溶妹妹说,云疏鸿做了一件错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到底,变成仙门之耻。”

茶已经凉了,姜醒垂眼看着沉在杯底的一片茶叶碎末,说:“我总在想,他会不会是因为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一时无法接受走了歪路。他分明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也有许多朋友,朋友们都喜欢他,为何偏偏要因为这样无关紧要的事钻牛角尖。”

“或许并不只是因为身世。”裴怜尘想起了楚灵均所说的问往祈来阵的作用,假如自己是云疏鸿,若是能开天辟地,去寻一个灵气更充裕之处,改换平平无奇的灵根,与从前的不堪一刀两断,在那里作万人敬仰顶礼的开天神明,的确很让人心潮澎湃。

“其实······”姜醒欲言又止地说,“那时溶妹妹说她也做了一件错事。”

“也?”裴怜尘有些不解。

姜醒咬了咬嘴唇:“她担心自己离开琅川后,云氏族人会欺负她的孩子,强行逼着云氏的护家仙起誓,将命令生生刻入了那护家仙的识海里,无论如何,都要先保护她的孩子。”

也就是说······裴怜尘怔住,云氏的护家仙因为月溶不讲道理的命令,在那样巨大的危险之下,放起了自己守护的家族,只保护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逃出生天。

“也不知道云氏现在怎么样了。”姜醒嘀咕道。

都死了。

裴怜尘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若是程小满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丢下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知道自己的母亲用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换了他的生路,他会如何?

若程小满真的是小桥村程家夫妇的亲生孩子,该有多好?

不必忧心是否有人暗中窥视,更不必被父辈的故人指认相似,简简单单地来求学问道,该有多好!

从姜醒那里得知了那些陈年旧事,裴怜尘彻底没了散心的兴致,若不是程小满和月如瑾在锦陵城里流连忘返,他立马就想回玉京去,问问李无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那劳什子开天会。

温迩雅见他坐立难安,索性撺掇着他多去和郑钤、温知宜说说话,裴怜尘知道他是思念故人,强行打起精神去了。

谁知郑钤每天不是在忙就是在睡,除了卧房和书房几乎见不到人影,没心思也没精力闲聊,只叫人送来一盒梅花糕打发温迩雅,裴怜尘又吃不了东西,只能闻闻帮温迩雅解馋。

送来的梅花糕盒子下面还压着一张信笺,是郑钤写给温迩雅的。

郑钤说自己时日无多,得忙活人的事,给流云山留下足够多的家底,已经顾不上死人;何况跟死人相会只不过是徒增伤感,医修说他的身体禁不住这样的情绪起落,因此约小雅死后度朔山再相见。气得温迩雅大骂了郑钤一顿,转而催着他去找温知宜。

温知宜和姜醒两人都是颇有才情、通晓文墨音律的姑娘,两人十分投缘,裴怜尘每每登门拜访,她俩总腻在一处,不是在调琴起舞、泡茶作画,就是在采撷鲜花、吟诗作对。

裴怜尘硬着头皮跟她们聊了两天,只觉得自己实在是俗不可耐!

琴曲自己只知道入门的几首,一谈起来那些曲子的风骨啊、情思啊之类的就露怯,更别说吟诗!他可没有出口成章的本事。

硬着头皮捱了两天,无论温迩雅说什么,裴怜尘都不肯再去那两位姑娘面前丢脸了。

“你从前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吗!”温迩雅问他,“附庸风雅都不会?”

裴怜尘心里哀嚎一声,说:“不会。”

“真是一个无趣的老头子。”温迩雅嫌弃地说。

“是。”裴怜尘自暴自弃地躺在床榻上摊开手脚,盯着顶上的雕花出神。

其实他娘也是这样的性情,细细梳妆、诵读诗文,焚香抚琴,给远在边关的父亲写下一封又一封带着香气的花笺,告诉他这世上除了塞外的寒风烈日,还有繁花皓月等他回家。

只是后来啊,什么诗情画意都抵不过命里的风刀霜剑,阿娘病死的时候,分明还很年轻,头发却早因忧思过多白了一半,眼底的泪也干涸了。

阿娘临死前,叫他去拿来许久不曾用过的胭脂,颤颤地点在唇上,照了照镜子,而后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任那镜子滚落下去。

纵然点了胭脂,镜中红颜却早不在了。

过了这么多年,裴怜尘都忘不掉当年那一幕,清晰得仿佛犹在昨日。

再之后,他用自己短暂的少年岁月去再一次印证了好景难留。

再多华美、诗情画意的东西,都不堪留。

“老了。”裴怜尘轻叹一声。

“不逼你了,你这次回玉京,有什么打算?”温迩雅又说,“不如将我交给天谨司吧。”

“为何?”裴怜尘有些凝重起来。

“我留在你识海里,也没什么用。”温迩雅低低笑了一声,“虽然这些日子跟着你东奔西走,挺悠闲有趣,但是······我觉得,还是要以解开诅咒为重。”

“你就不怕?”裴怜尘不是很认同,天谨司的手段,恐怕不会太叫人好过。

“有什么好怕的,我早就是个死人。”温迩雅不以为意地说。“若是我的死真和那什么开天会、上古法阵有关,那我这样悠哉度日,放任那开天会休养生息,岂不真成了万世之罪人?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被剥离了哪些部分,随缘碰运气八百年也找不到,不如将我交给天谨司,就像你师父那样,掰开揉碎了一点点找,或许能找出点有用的。”

裴怜尘沉默了下去,他并不愿意温迩雅遭受这样的折磨。

“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好了,等了却这桩事,我就能无牵无挂地走了。”温迩雅又说,“你又不肯把身体给我,总这样借住在别人的识海里,算什么呢?”

流云山上海棠花快要落尽时,裴怜尘带着程小满和月如瑾辞别了郑钤,郑钤虽然精力不济,也强撑着送他们出了山门。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撑多久,以后天南地北又还能见上几面,因此都有些沉默。

那次争吵之后,月如瑾便没脸再跟郑钤说话,眼下要走了,也依然别别扭扭地坐在飞星舟上,偏着头看向别处。

郑钤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放弃了,转而看向了裴怜尘,说了些“保重”之类的场面话,便挥手作别。

先送月如瑾去了清都宫,师徒二人才一同前往玉京。

回到阔别已久的槐花巷子,程小满手脚麻利地将屋子里里外外洒扫了一番,又把院子里的枯草枯枝给清理掉,看着院角,突发奇想问道:“师父,我们能不能种一棵杏花树在那里?”

“杏花树?”

“家里应该有一棵的。”程小满坐在竹椅上翘起椅子角晃,一边晃一边看着天空,“可以看花,很漂亮,还可以吃杏子,可好吃了,熟透的杏子黄澄澄的,很甜。”

程小满说罢期待地看向裴怜尘,师父能为从前那位心上人栽满院的白梅树,那自己只要一棵杏树,应当不算麻烦吧?

“可是我们总不在家,你要去学宫,我也有其他的事时不时会离开玉京,没有人给它浇水修枝。”裴怜尘有些为难。

“也是。”程小满冲裴怜尘一笑,他分明知道自己不值得师父为他栽花树,哪怕只需要一棵,他其实不该问的,“我就随口一说,等果子熟的时候,我直接买来吃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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