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囿难得十分主动地,自请当使臣前往女岐。
追云狐疑地看着云无囿,撕毁与魔族的盟约是云无囿和他一同拟定的计划,可以说,在如今的追云部族中,云无囿是除他之外最最核心之人;出使其他部族这样的事,犯不着云无囿亲自去。
追云向来多疑,疑心云无囿想跑去投靠旁人,便说:“裴师要留下。”
“可以。”云无囿一口答应,他求之不得,追云治下十分安全,将师父和白非梦留在这里他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个计划的确背信弃义,但他知道这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并没有丢给追云一人承担的打算。
裴怜尘听说云无囿要走,顿时不乐意了。他这些年忙着勘定文字、教授族人,本就不怎么能见到云无囿,常常云无囿回来,他反倒累得睡着了。
有好几次一睁眼才发现,云无囿回来过又匆匆离开,只在自己枕边放了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野花。
这个年代,郊野上都是战火,鲜花是很难得一见的东西。
可再难得一见,好像也不比见到云无囿本人更开心,裴怜尘见不到云无囿,只能轻轻握着花茎,想象对方指尖的温度。
这里的时日对裴怜尘来说的确不算漫长,几年于他而言也不过转瞬,可云无囿总不在身边,他只觉得每一个呼吸和眨眼都难熬起来。
“我好像生了种病。”裴怜尘攥着云无囿的衣袖说,“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浑身都隐隐作痛。”
此地没有后世那样厉害的医修,寻常医者检查不出裴怜尘的毛病,云无囿也别无他法,只能猜测是因为魂魄脆弱的缘故,以至于心绪又有些影响身体的感受。
于是云无囿陪在裴怜尘身边哄了他整整十日,裴怜尘才勉强接受了他即将离开的事实,委屈巴巴地将云无囿抱了又抱,说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云无囿一一应下,拜托追云的弟弟逐云多陪陪自家师父。
逐云的性子和冷淡多疑的追云不同,十分温良敦厚,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安顿好一切,云无囿踏上了前往女岐的道路。
这次只有他一人,不用照顾裴怜尘和白非梦,身上又有追云给他的信物和机关炼器,云无囿的速度快了许多,只花了不到一年就抵达了女岐,见证了两位领主的血盟书。
只是没想到,乐荼竟然不在女岐领主白沙的身边。
“他在半月前逃走了。”白沙淡淡地说,“我也正在派人找他。”
据说乐荼的原身是一只散发着金光的大鸟,拟态是一个白发金瞳、肤白胜雪的漂亮男人,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无论哪种形态,应当都很好找到。
只是乐荼有意防备着白沙的军队,躲藏得很好,半个月过去了,都没有露出行踪。
云无囿想起了远在追云部族的白非梦,用传讯符联络上了他,叫他算算自家老祖宗在哪。
白非梦吭吭哧哧地算了半天,总算确定了乐荼的方位,又说:“我怎么感觉我家老祖宗和那位女领主感情不太好啊,你要不先别告诉她?”
“行。”云无囿本来也没有帮白沙找人的意思,他只需要找到乐荼,向他讨一片尾羽碎片,仅此而已。
在白非梦的帮助下,云无囿很快锁定了乐荼藏身之处,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夜晚悄悄潜入了进去。
可他没想到,乐荼肚子里居然揣着蛋,这实在是令人尴尬。
乐荼衣衫不整,摁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警惕地蜷缩在角落,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泪花,让云无囿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道德败坏的登徒子。
“我没有别的企图。”云无囿站得远远的,“我只是想跟你讨一小块尾羽碎片——不是贪图你的力量,这事听起来或许匪夷所思,但是我是因为触碰到了你遗留的一片尾羽,从千年之后来到这里的,一起过来的还有我的师父和朋友,那位朋友正是你的后人。”
“我的······后人?”乐荼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腹部隆起的弧度,“你是说,我的孩子将来会平安破壳?”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云无囿点点头。
乐荼苦笑一声:“这世上处处都是意外,何况,是她想要杀了我和孩子。我都听到了,听到了······她和旁人说,只是因为我的言灵之力才将我留在身边,没想到我竟然故意孕育后代要挟她,待到战争结束,我和孩子于人族而言都是祸端,立刻铲除才是······我不是故意要挟,我只是不想她受孕育分娩之苦,才,才这样,我以为她会高兴的······”
乐荼显然很孤单、也很久没有人同他说话了,他也不问云无囿是谁,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哀戚都说了出来。
“可我的朋友既然存在,证明你的孩子没有遭逢意外。”云无囿没什么耐心哄他,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一块尾羽碎片,请你给我。”
乐荼还在犹豫,白沙的军队轰然破门而入。
白沙走过来,拍了拍云无囿的肩膀,笑着说:“感谢你,远道而来的使者。”
云无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白沙监视了。
只是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云无囿稍作权衡,放弃了与白沙对峙。他的身份是追云的使者,若是贸然相争,代表的可能是追云的部族要与白沙作对。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去影响那对人族格外重要的十领主盟约,只能看着白沙命人将乐荼拖走,忽然问:“你不是可以预见么,为什么不看看?”
乐荼气若游丝地说:“我看过了无数个未来,但是——”
乐荼被拖走了,云无囿无从得知他看见的未来是何种样子。
“白沙领主。”云无囿转身看向那高挑的棕发女子,借着追云的名头发难:“追云领主认为,乐荼神力不应被私藏。”
要结盟,就得彼此拿出诚意。
在云无囿的建议,或者说连蒙带骗下,十个部族合力修建起一座高台,将乐荼囚禁了起来。
谁都没有私自使用他神力的权力,也没有处决他的权力,他应当属于所有人族,关于他的每一件事,都需要十个部族的领主一同决定。
他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白沙领主手中,也没了自由,可这是云无囿唯一能想到的、让他活命的办法。
有了乐荼的力量,十领主联盟无往不利,人群之中也渐渐出现了些不一样的声音,有人觉得,乐荼和其他的神不一样,是属于人族的祥瑞。
就这样,乐荼在高台之上,依照人们的意愿说出一句又一句谶言,换取自己和孩子的平安。
而他腹中的蛋一揣就揣了数年,在一个秋夜,开始了阵痛。
或许因为孩子有一半人族血脉的缘故,他在分娩时未能完全化作原身,若是乐荼鸟的原身,生下这样一颗小小的蛋或许还算容易,可他只是脸上冒出了些鸟类的绒毛,捧着隆起的肚子,拖着背上庞大的、比他个头还高的翅膀痛苦地在地面上翻滚,那过大的翅膀胡乱撞在房内的石柱上,折断成奇异的形状。
一连五六日,高台之上都传来痛苦的嘶喊和剧烈的碰撞声。
白非梦原本是作为追云治下的祈福官,和其他部族派来的人一同照看、监守高台上的乐荼的,没有领主们的许可,不能随意往高台上去。
可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的脑子也不足以让他考虑什么规矩和制约,直接冲了上去,手脚并用地摁住乐荼,以免他再撞断自己身上的骨头。
“你怎么这么痛啊!”白非梦带着哭腔问,“要不别生了!”
他当然也知道,都已经这样了不可能不生,于是也没有想着乐荼能回应自己,抬手轻轻覆在乐荼腹部,试着用疗愈咒安抚对方。乐荼身上的衣物已经因为挣扎而散落了,白非梦的掌心贴着他的皮肉,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头有一个鲜活的、还不太懂事的小小生命。
“乖一点出来啊······”白非梦嘀咕道,“你爹——不对,你娘——嗐,管他是什么呢,反正快出来吧,别再让她那么痛了······我们全族的希望,我们的亲亲小祖宗,别闹了求求你······”
过了片刻,乐荼似乎真的被安抚住了,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了白非梦一会儿,眼神有片刻的清明,说:“就是你啊·······”
“我?”白非梦一愣,他并不知道云无囿告诉了乐荼他们的来历。
乐荼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白非梦的脸颊,慈爱地笑着说:“我再努努力,把蛋生下来,往后的事,你们自己努力呀。”
“什,什么意思?”白非梦还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乐荼满怀歉疚地说,“一意孤行带你们来这世上,却护佑不了你们。”
乐荼又熬了数日,彻底昏死了过去,最终那颗蛋是白非梦用灵力剖开了乐荼的肚子取出来的,白非梦的手一直在发抖,高台之上的石室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神血。
白非梦帮昏死的乐荼将身上都擦干净,把他收不回去的翅膀理顺放好,替他披好衣服,觉得他看起来还算体面了,才去俯身捧起那颗蛋。
原来一个生命的诞生是这样的痛苦,白非梦只觉得心有余悸。
除了最初那一瞬彼此相融的欢愉,竟然要耗费这样久的时间去温养这个小东西,要将□□活活撕裂,流下这样多的血,这样艰难,这样痛苦,才能把当初轻而易举种下的果子带来世上。
连高高在上的神明都不能幸免于难,更何况凡人血肉之躯?
他忽然有些想他娘了。
蛋壳上沾满金色的血和透明的粘液,白非梦差点手一滑把蛋跌碎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抱紧了,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拭,只觉得满心荒唐。
这也太荒谬了,白非梦想,我抱过我的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无数个太——祖爷爷?!也或许是祖奶奶?谁知道呢!
那颗蛋在乐荼醒来之前就被人们带走,众人看着那荧光闪闪的漂亮鸟蛋,都陷入了沉思。
要如何处置?
其实乐荼是个超绝恋爱脑,并遗传给了白非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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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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