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平城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裴怜尘抽空又去了一趟隅阳,告知了柯泠傀儡夭的事,柯泠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跃入湖中消失不见了。
至于接下来能挖出多少消息,得看京中的千枢阁了。祝青崖一盘算,想借裴怜尘的飞星舟直接回京去,可裴怜尘原想着直接回历城,用飞星舟带丁素回京去,不去等那人多嘈杂的贯月槎,两人一时谈不拢,又在应平城耽搁了几天。
没成想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这天晚上,远在玉京的李无错却忽然来了一通传讯。
“假正经,你徒弟在学宫出事了。”李无错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了?!”裴怜尘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别慌别慌。”李无错赶紧说,“准确地说是他惹事了。”
裴怜尘松了一口气:“惹了什么事。”
“学宫每年十月有一次升阶考核,你大概不太清楚,是用来评定学子修为等级的,为了避免入学考核时发挥不稳定、检测不准确的情况,也是为了激励学子们努力修行,每年都会重新考核一次,不同等级的学子,在来年会调配给不同的学官带。总之,是个非常重要的考核。”李无错解释道,“但你徒弟在这个考核上,把别人给打了。”
“小满,打了别人?”裴怜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一向很乖的,妖怪都不敢打,怎么会去打人?”
“嗐,小孩子嘛,年轻气盛的,我问他他也不搭理我。总之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我已经出面去学宫领人了,我估计先前通知你去学宫的文书已经送到槐花巷里去了,就是跟你说一声,回去看见了也不用管。”
“真是麻烦你了,这边的事已暂时了结,我明日就回京去。”裴怜尘说。
“你不用那么赶,我先把他带回我家住几天,学宫这边处理好了再叫他回去。”
“我现在就回去。”裴怜尘说完就切断了传讯,站起来就去找人,祝青崖还懵着呢,就被他拎上了飞星舟。
而李无错听着被掐断的传讯里传来空茫的铃音,无奈地耸了耸肩,看向了坐在马车对面灰头土脸的程小满,说:“你师父说马上就回来。”
程小满没理他,低头抠着自己先前打架时被人拽得破破烂烂的袖子。
“你小子,怄气给谁看?”李无错不满地说,“帮了你这么大忙,还不快谢我。”
“谁要你帮忙。”程小满闷闷地说。
“不用我帮忙?”李无错给他气笑了,“今天要是没有我,你就得被关在思过室里,关到你师父回来为止,等你师父回来了呢,他就得去学宫上下求爷爷告奶奶,求他们不要给你记错处、不要将你逐出去,然后低眉顺眼地跟那个被你打的家伙道歉,至于怎么道歉那小子能满意——”李无错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是个傻子,自己想吧,反正你被关在思过室,乐得清闲。”
程小满又不说话了,一时之间只剩下车轮转动的轻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谢谢你,李叔。”
李无错嗤笑一声,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起了逗小孩的心思,又问他:“怎么样,在学宫里被欺压了半年,忽然有了靠山的感觉如何?”
程小满面色僵了僵,低声说:“不如何。”
“不可能吧?”李无错不相信,“那个之前总叫你跑腿干杂活的学官今天差点给你跪下了,那几个总叫你帮忙完成课业的同窗今天看你的眼神热络得像爱上你了,这能不怎么样?你别是暗地里高兴死了,不想跟我说吧!”
“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程小满没有半点喜悦的神色,“他们畏惧的是你,热络看着的也是你。我仍是我,但以后他们与我同处,看到我,都会先想到你。”
“哦呦呦!”李无错撇撇嘴,“没看出来你还挺清高,跟你师父一个德性!别别扭扭假正经!那我问你,你觉得权、力、财,是不是好东西?”
“我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程小满老实巴交地说。
“不感兴趣?可是你至少得有一样。”李无错眯起眼睛看着他,“否则等你出了学宫,等着你的,是比学宫还要可怕千百倍的人间。”
“人间很好。”程小满皱眉看着李无错。
李无错笑着叹了口气:“唉,人间很好,也就你这样十来岁的少年人才说得出这种话······”
第二日傍晚,裴怜尘终于驾着飞星舟赶回了玉京,降落在了李无错家院子里的大湖上。
祝青崖一挨到地就瘫倒了,把出来迎接他们的谢兰石吓了一跳,尖叫起来:“完了,青崖死了!”
府中顿时传来一片哀戚之声,一大群侍女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要给祝青崖哭丧。
祝青崖喘着气艰难地抬起头:“我只是因为飞太快,头晕,你能不能不造谣?”
谢兰石哭着高声说:“不好了!青崖诈尸了!”
那些姑娘们还没跑近呢,一听他这么说,又尖叫着四散开去。
祝青崖:······
“好啦,不要生气,你赶紧带着犯人去千枢阁吧。”谢兰石耍完了他,又笑着迎向了裴怜尘:“来,夫人这边走。”
裴怜尘:······
祝青崖愤愤地爬起来,拽着犯人就走,留下一句:“你还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真不是,不要开玩笑了。”裴怜尘也觉得头晕起来,被谢兰石闹的,定了定神才问:“小满在哪里?”
“在——”谢兰石正在思索程小满在哪,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跑了过来,高高兴兴地一指:“那儿呢,来了。”
裴怜尘看过去,果然是程小满,半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身上穿的应该是李无错从前的旧衣,衣上的金线在暮色中微微闪烁,流光溢彩。
倒是齐整,裴怜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程小满又远远地停了下来,站在十来米开外的月亮门里,不知为何不敢过来。
只是几个呼吸,夕阳很快就沉了下去,带走了湖面上的波光,将最后一点薄红收敛于天边,李府的灯笼次第亮了起来,眨眼之间又将夜色照亮。
“小满?”裴怜尘抬脚走了过去,程小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裴怜尘终于走近了,站定在程小满面前,千头万绪,却也不知从何说起。程小满的神色看起来实在太过可怜,他想抱一抱程小满,想问他为什么整整半年都不与自己联系,想同他说些宽慰的话,却又怕这样太过亲近,惹出些什么不该的误会。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升阶考核,为什么要动手?”
程小满的睫毛抖了抖,垂下眼去不再看他。
“说话。”裴怜尘的声音有些低。
“我错了,师父,对不起。”程小满说。
裴怜尘没有搭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地站在晚风里。谢兰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撇了撇嘴一溜烟跑了。
“我下次不会了。”程小满等不到裴怜尘的回应,有些慌了。
裴怜尘仍旧没有说话。
“师父,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程小满抬起眼睛,想去抓裴怜尘的手。
裴怜尘的身体忽然晃了一下,摇了摇脑袋,看着程小满满脸的泪痕忽然就慌了:“怎么了这是,刚刚我打了个盹!”
“啊?”程小满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三天没睡!”裴怜尘叹了口气,这三天他总担心着程小满,日夜不休地赶回来,方才一见到程小满,精神松懈下来,竟然站着都差点睡着了!“哭成这样,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什么不同我说?”
“那,那师父你先去睡。”程小满不等裴怜尘同意拽起他就走,走了没多远迎面就看见李无错和谢兰石匆匆赶来,还有一帮探头探脑的侍女。
“你们干什么去?”裴怜尘打着呵欠问。
李无错深吸一口气,转身揪住了谢兰石的衣领:“小谢,你又造谣!”
“冤枉啊大人!”谢兰石哀嚎。
“李叔,这是怎么了?”程小满也觉得莫名其妙。
李无错平复了一下心情,微笑道:“他说你师父非常生气,说了你两句,你一气之下,投、湖、了。”
裴怜尘和程小满都陷入了沉默。
“这么爱说话,我今天必须治治你这张嘴。”李无错拖着谢兰石走了,谢兰石一叠声地求饶:“大人,大人,放过我吧!求求大人了!我不要,我不要啊!我只是一株弱不禁风的兰花草,求大人怜惜!”
“他不会有事吧?”裴怜尘有点担心。
侍女掩唇一笑,说:“没事的,兰石哥受过许多次罚了,念一晚上顺口溜、出错了就要多念一炷香而已。”
这真的不会让他以后造谣造得更顺口么?裴怜尘想。
“公子累了吧,这边请。”侍女抬手引路,将裴怜尘带到了别院之中,程小满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裴怜尘站在铺好的床榻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沐浴,风餐露宿了三天,感觉头发丝里都是灰,不过遍水他都不想上床去,于是强打起精神去沐浴,谁知泡着泡着又合上了眼睛,顺着浴池边出溜了下去,差点在浴池里淹死,幸好程小满一直守在屋外,发现不对立刻进来把他捞了起来。
老脸丢尽了。直到躺在了床上,裴怜尘脑子里依然反复跳动着这五个大字。
其实不用捞的,一个浴池哪里就淹死我了呢?裴怜尘想,我只是扑腾了两下,再扑腾个三四下,就能扑腾出水面来了啊!哪里就会淹死我了呢?早知道应该把门锁上。
这下好了,虽然很困,但是睡不着了。裴怜尘翻了几个身,找了个安详的姿势躺着,只当自己已经死了,一片寂静中,忽然发觉门外好像也有轻轻的呼吸声。
李府的侍女没有守夜的习惯,门外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程小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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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学宫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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