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白云

公元2051年,诺威尔。

“嘿嘿,姐姐!我跟你一样高哦!”六岁的菲米娜一蹦一跳地来到了凯思雅的跟前,抬起小手在自己和姐姐的额头之间来回比划,笑着说道。

白月林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被拉入了回忆中。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你把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完成了吗?”凯思雅也不知道为什么,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居然会和自己一样高,但就算如果妹妹以后在身高上超越了自己,凯思雅还是觉得自己依旧能作为一个称职的姐姐照顾好这个童稚天真的妹妹。

如果父亲能常回来看看就好了。

“嗯!”菲米娜摇了摇头,稚气地说道,“姐姐,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慢慢地飘,多好啊!作业等爸爸回来再写吧!”

凯思雅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菲米娜说着便拉起了姐姐的手,一屁股坐在了作为房屋地面的木板之上,兴奋地摇摇晃晃,来回地踢着一双稚嫩的小脚,甩得一头水蓝色短发飞来飞去。她突然间安静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天上的云朵,似乎真的沉浸到了天空中的那些白色悠闲当中了。

“云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凯思雅看着自己的妹妹竟然对着天上的云朵看得如此入迷,忍不住笑着问道,“只不过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水罢了。”

“姐姐,你看那些云,仔细地看它们的形状,还有颜色深浅的变化。”

天空是蔚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但好像又不是,不知道是云把天空染成了蓝色,致使云从蓝色变成了白色,还是天空把云染成了白色,至于天空变成了无色,在阳光的折射之下变成了蓝色——很奇怪,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连颜色都不真实了,没有纯正的蓝色,也没有纯净的白色。

天空是蔚蓝的渐变色,而云朵则是灰与白之间的不断变化,几乎找不到一片纯粹的天空,也找不到一片纯净的白云。它们的颜色变化如此不规则,它们的形状如此不规则,它们的边缘如此不规则,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如此难以捉摸,似乎毫无规律可循。

如果想要用手中的纸笔来刻画云朵,那么最好的方法应该就是让笔尖颤动起来,用随机而不规则的线条来勾绘它们,其中的神韵只能用自然而非刻意描绘。

天上的云朵大小不一。有的小到只有巴掌大小,孤零零地独自飘浮在那里,似乎随处吹来的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成一丝丝不匀的白色消散。有的大到可以吞并其他的云朵,连成一片片不规则的沙滩一般摊开来的形状,如一叶巨大的白色梧桐盖住了半边天际。

云朵在移动,似乎很缓慢,似乎又很敏捷,它们仿佛在自己的注视下而被赋予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又像是被魔法唤醒了沉睡了几千几万年的灵魂。这些自上古就已经存在,在永不止息的生死轮回中存在的天空巨人似乎不屑理会地面上那些好奇的目光,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天空的大地的上缓慢地游走,时不时在风中感到舒适,便伸展开庞大的身体改变了形状。

巨人?不,也许用精灵来形容他们更恰当,因为它们身形的庞大并不来源于□□,而更像是来源于一种类似灵魂的东西。也许,它们真的是古老的精灵,会魔法的精灵。

的确有些东西,白月林在心中想道。

“那不只是水哦!”菲米娜看到身边的姐姐看得入迷了,一脸兴奋地问道,“姐姐,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那你可真是被它们骗得很惨呀!”

“它们?”

“对啊!就是云啊!”

“被这些云……骗?”凯思雅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个动词,但在进入这个全新的世界之后,似乎无论什么都不会使自己更加惊奇了,“云会骗人?”

“当然啦!”菲米娜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像说出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轻松,“你觉得它们是水吗?你觉得它们是冰吗?其实都不是哦,学校里老师教的并不是对的,还有更有意思的东西藏在里面。”

“那还能是什么?”凯思雅忍不住问道。

“什么都没有呀!”菲米娜笑着回答道,“云里面什么都没有,你觉得是白色吗?连白色也不是哦!就是没有颜色的颜色,云里面空空的,它想自己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它会害羞的呀,所以要把外面弄成变来变去的样子——你觉得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这样对吗?也不对,它里面就是什么都没有呀!”

什么都没有……虽然云里雾里,但凯思雅似乎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了。而一旁理解力超群的白月林已经完全跟上了节奏,默默点头。

“其实人和云朵一样,你知道人里面是什么颜色吗?不知道,所以就是什么颜色都没有。你明明看不到,却说看到了,那你看到了什么呢?别人真正的样子吗?不对,是别人希望你把他想成的那个样子——姐姐总是一副什么都很明白的样子,只是因为姐姐希望我觉得姐姐什么都明白,但实际上姐姐真的什么都明白吗?不对哦,至少云朵的事情姐姐不明白。”

这是尔达斯给出的一个重要线索,不可知的线索——云不可知,人不可知,而一切可知建立于复数的他人理解形成的共同理解之上。也就是说,认知不是由认识的对象决定,而是由认知者决定,这听起来是句理所应当的废话,但白月林却揣摩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判断认知正确与否的不是认知对象,而是自己或者其他认知者的共识。这听起来就有些耸人听闻了,如果此前人类文明关于认知的一成不变的概念和方法都是完全错误的话。

如果对花进行正确认知是要向花请教而不是向人请教的话,从逻辑上就是要避免自己证明自己,那是不严谨的。虽然最后忽略了这个因素也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但这所谓正确,也没有得到花的认可和同意,只是人类自己的执念而已。

真正高妙的认知,应该是从本质上认知,从零开始认知,而非人云亦云,拾人牙慧——对于认知不可认知的尔达斯,可能需要抛弃其他所有的已认知,才能达到物我两空的境界,从而达成真正的认知。

当然,这也只是白月林的猜想而已,至于实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机会。

认知不可认知,可能会是一个极端困难的终极目标。

“云之间还互相吃来吃去哦!但云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朵云只是看到另一朵云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也就是别的云骗人的样子,然后就被骗了,就吃掉了——好像是吃了一个很漂亮很美味的蛋糕,但里面已经臭掉了,可是只是看也看不出来呀,吃了才知道。我不和姐姐说话,也不知道姐姐原来不知道云朵骗人的。

“云还要变成水,无论它原本是什么样子,最后都要变成一样的水,只是落下来多少不一样,跟它外面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没有关系,只是看它里面空的地方多不多。空的地方多,那水就少,空的地方少,那水就多,云朵死了以后就都知道啦!姐姐,你肚子里空空的地方多吗?”

简单轻松的语言,意味深长。

凯思雅陷入了沉默,她只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这个六岁的小女孩完全颠覆了。

“菲米娜,刚才你说的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不,是有一朵云悄悄告诉我的!但是云都说谎啊,我不会全信的哦!”菲米娜得意地说道,“它说‘你们人类比我们还水呀!’。”

“所有的这一切,你有和其他人说吗?”

“姐姐是第二个,爸爸是第一个。”

“……”

“爸爸还写了一句话给我,让我随身带着,一直记住。”菲米娜拿出了一张小纸条,在展开之后显露出了上面的文字:

每一片云朵都是一个白色的谎言,云下仰望的人,永远看不到真实的颜色。

她抬头仰望,天上的云朵似乎不那么白了,而作为背景的那片蔚蓝,也渐渐暗淡下来。

突然,一群身着墨绿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士兵猛地冲进了庭院,将不知所措的两人团团围住,十几道红外激光瞬间布满了她们娇小的身体。士兵中走出了一个胸前佩戴金色十字徽章的军官,他走到了这两个孩子的面前,示意身后的士兵先把枪放下。

“你们是政府军吧?”凯思雅一眼就辨认出了他们的制服,并极力控制自己保持冷静,她紧紧抱着瑟瑟发抖,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的菲米娜,“我知道你们在强迫父亲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人必须遵守道德的底线啊!”

“你的勇气值得表扬,亲爱的孩子。”他笑容在两个孩子看来十分狰狞可怖,“但这是战争。道德是一副枷锁,只有把它的束缚去除,人性的本质才会显露出来,我们才能变得强大。”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由于科学家杰克·金·吉列斯不积极配合政府,政府决定采取一定的措施迫使他配合我们进行平叛!”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情的冷酷,“在叛乱结束之前,你们的人身自由将由政府全权监护,如果杰克按时完成项目,一家人就能重新团聚。”

一家人?

“等等!难道说我母亲……”凯思雅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巴鲁斯上校,柯娜·多德赫已经被制服!”军官身后的一个士兵突然蹿了上来,押着一个令两个孩子看着心疼不已的女人,“请指示!”

政府军以自己和妹妹,甚至是母亲作为人质,以此来要挟父亲?

这就是战争?这就人性?这就是谎言?全部都是黑色的?

天上的云是白色的,而在云下仰望的人,却是黑色的。

白月林无言叹息,她大概已经明白了,所谓命运使然,身不由己,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人各有苦衷,杰克一家,无论父母还是姐妹,都是可怜的人。

被刷成一尘不染的白色禁闭室里,凯思雅和菲米娜靠在母亲的怀抱里,妹妹因为哭泣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昏睡了过去。而自己却依旧清醒,流着泪,死也不想昏过去。

只怕一睡不醒。

几天后,叛军叫嚣着闯了进来,趁乱突破了禁闭室。在随后与政府军的激烈战斗中,柯娜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牺牲,一颗政府军的子弹意外地击中了凯思雅的大脑。叛军最后只带走了哭嚎的菲米娜,引走了所有的政府军士兵。

父亲来到了禁闭室,看到的却只有妻女流血的尸体,血泊中被染红的纸条,以及墙上一行用鲜血写成的,极其醒目,刺痛人心的字。

爸爸,我想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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