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墓园门口时，宋袁满出声：“这个地方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吧。”
边月没拒绝，上了车。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手机早关机了，也没带钱包，这地方偏僻，如果不上车，就得徒步十公里，走回家了。
边月系好安全带，坐好。宋袁满先从后座拿了保温杯，上车后递到她手上。
“喝点儿热的，暖暖身子。”
边月慢吞吞地打开保温杯的盖子，红枣的香气混合着生姜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愣了一下，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过了好久，杯子里的热气熏得她眼圈通红，她才回过神来。
那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时候的事情。他们两个的第一次，发生得顺利成章。只是时间不凑巧，第二天边月就来了例假。那是她第一次痛经痛到生不如死。宋袁满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送她去看医生，喂她吃止疼药，陪她打点滴。晚上给她煮了红糖姜水，喂到嘴边。边月本来想说自己喝红糖姜水向来不管用，但对上他热切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乖乖被他喂了一小碗。那一次的红糖姜水出奇的管用，喝得她浑身上下暖呼呼的。后来每一次她来例假，宋袁满都会给她煮红糖姜水，拿保温杯装好，给她送过来。即使她不难受，也会乖乖喝完。边月那时候只觉得心里比吃了蜜都要甜。
两个人分开后，她再没喝过红糖姜水，一次都没煮过。这两天快到她的生理期了，他还记得。
边月低头捧着杯子，挨近嘴巴，滚烫的泪水滑落，滴进杯子里，融进红糖姜水里。
宋袁满偏过视线，发动车子。给她自己消化的空间。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见边月放下保温杯，宋袁满主动开口：“边月，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看向边月，边月没有回应，只是窝在座椅里，偏头望着窗外。他继续说道：
“事情我会处理好，偷拍的人、爆料的人和给岸桥发邮件的人一周之内我都会找出来。郝总那边我去解释过了，公司里不会有对你不好的流言蜚语。网上的言论你不要去看，那些人都是吃人血馒头的，说不出什么好话。”
边月还是没有回应。正巧赶上红灯，宋袁满拿过手盒里的手机，找出那张照片。
“这个是昨晚偷拍我们的人，目前只有这半张侧脸，你看看认识吗？”
边月终于有了反应，她拿过手机仔细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不认识。”
“发帖人的地址在......刘敏仪的咖啡厅。”宋袁满一边开车，一边试探着开口。
“不会的。这么多年，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会一直活在过去呢。”
宋袁满心口一紧，佯装淡定地说道：“是吗？那你和林炜也属于过去了对吗？”
边月又没了回应。偷换概念，她明明就是想说，自己跟他已经属于过去了，既是过去，就无法改变。谁知道他扯什么林炜。
接下来的路程，二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边月家楼下。这一片属于老城区，房子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但街道洁净、平整，小区里绿化也很好。
边月家楼下，刚回国时，宋袁满偷偷来过的。只是没勇气上去敲门。当时他把车子停在楼前小路的一旁，昏暗路灯下，不是很显眼。他坐在车子里，盯着后视镜。看着边月自拐角处，抱着胳膊一步步走来，眼神盯着路面，似是心里正想着事情。是不是在想他呢？毕竟上午二人刚见过面，虽然只是远远对望一眼，她就移开了目光。
都说灯下看美人。边月这几年看上去更加瘦了，曾经的青涩褪去，更加成熟了。她的五官不是很突出，但她的脸让人看着很舒服，至少宋袁满这样认为。现在的边月，身着黑色职业套装，脚踩黑色高跟鞋，脸上画着得体的淡妆，端庄大方。与读书的时候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是她身上那股子淡漠、疏离的劲儿。
边月读书时就比同龄人成熟，不管是外在还是心灵。她从不化妆，衣服也多是朴素大方的款式。她的衣柜里牛仔裤最多，各式各样的牛仔裤。上衣多是深色调，黑色或是灰色。唯一一条白色围巾是他买给她的，情侣款；唯一一条红色裙子，是他买给她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第一双高跟鞋是他买给她的，为了配那条红裙子。
上大学的时候，他俩虽然都在清水市读书，但却不在一个学校。从宋袁满那儿到边月那儿不到十公里。每周末，宋袁满都会去找边月。陪她去看电影，陪她去吃各种美食，陪她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漫无目的闲逛。不管那个时候边月心里装着什么，于宋袁满而言，那时的他，只是单纯的快乐。
那天晚上，他在边月家楼下呆了一夜，过往的记忆像海水一般涌来，将他淹没。
边月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宋袁满收回思绪，也下了车。他从后座拿出保温食盒，快步绕到另一侧，拦住边月。
“我......打包了几个你爱吃的菜，多少吃一点，不然会胃痛。”说着把食盒递上前。
边月看着他手里的食盒，又抬头看看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不用了。”
“别这样，拿着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别这样'这三个字像是点燃了边月心中的怒火，她沉默了一路，这会儿终于有了生气的模样，“那你要我怎样？你想怎样？”
她双手推着宋袁满的胸膛，把他往后推，“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可宋袁满像一堵墙一样，她根本推不动。
边月抬起头，眼神里具是冷意，“我问过郝总了，邮件的发送地址是洛杉矶......宋袁满，你是在报复我吗？”
你是在报复我吗？
你是在报复我吗？
你是在报复我吗？
宋袁满呆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这七个字，一遍遍回响。
“你说......什么？”过了好久，他才呆呆地开口，像是没听清边月刚才说的话，声音一片嘶哑。
两个人就这么对立着，又过了好久，宋袁满自嘲似的一笑，“边月，我有没有说过，你，没有心。”
此刻，宋袁满望着边月的眼神中，有惊讶，有难以置信，有不解，有悲哀......
这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边月的心，她咬牙，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消失在远处昏黄的灯光里。
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又或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宋袁满对着冰凉的空气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转身快步走回车里，手枕着胳膊趴在方向盘上，痛苦地拧着眉，不愿意再睁开眼。
边月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在门口开门时，几次手抖得抓不住钥匙。一进家门，她就背靠着门板崩溃大哭。她抬手死死捂住嘴巴，身体慢慢滑落到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走去卫生间。
边月把水流开到最大，热水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住。边月抬着头，紧闭双眼，任凭水流打在她的脸上。
这个澡洗了有半个小时，边月关上水，裹紧浴巾，来到镜子前。她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从刚才到现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只有一句话，宋袁满最后跟她说“你没有心”。五年前，他找到她，她说尽了所有难听的话，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没有心吗？
边月的手抚上心脏的位置。
那为什么这里那么痛？
镜子前的边月与镜中的边月视线胶着着。刚才在楼下，就着昏黄的灯光，她看到宋袁满的左眼角红了一块儿，是因为这件事情受伤的吗？
又过了几秒钟，边月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中的毛巾扔向镜子中的自己，然后快速转身来到卧室，随便找了两件衣服套上，披上外套，跑出门。
铃铃铃。
宋袁满接起电话，“喂？”
“老板，我们查到昨天晚上有一个跟偷拍者背影极其相似的人，进了黄海夫妇家的单元楼。”
“我马上回来。”
边月一口气跑到楼下，路面上空空荡荡，宋袁满的车已经开走了。她掏出手机，按下那一串号码，那边几秒就接通了。
“阿满！我”
'砰'
“边月？边月？说话！怎么了？边月？说话......”
边月倒在地上，头上留下来的血液模糊了她的眼睛。恍惚间她看到了一个身影弯下腰去捡她掉落在地上的手机。
眼前很快就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她和他曾经经历的一切，一幕幕闪现。
他在清晨的日光里微笑着看她，他在每一次她走投无路时挺身而出，他在五彩斑斓的烟花下亲吻她，他在每一个月满之时将她抱进怀里......
“边月，以后每一个月满之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边月嘴唇蠕动：
“阿满......阿满......阿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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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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