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宁询和裴砚一起走出了酒肆,走到大街上,宁询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边,双手枕在脑后,步伐悠闲自在,而裴砚则是习惯性走在他身后。

酒足饭饱散步消食,真是舒坦。

“刚刚你在吃面的时候走神了,在想什么?”裴砚问。

“想家了。”

“家?”裴砚愣了一下,问,“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家住哪里?”

“一个乡下小地方。”

本来宁询无意再说下去,江湖中萍水相逢,就如同一片叶落入湖中,溅起微末的涟漪,最后不过还是随着波纹渐渐淡去,或者沉入湖底,然后就没有然后,人生匆匆,皆是过客,若是每认识一个人都要重新介绍自己生平来历岂不是累死。

不过看着裴砚明媚的双眸,像天上的月一样亮,他头一次想好好和一个人聊聊天,从什么时候开始裴砚在自己这里成为一个例外了。

“我住在一个叫无忧山的地方,那是一座荒山,山上只有一个酒鬼师父和一个像老妈子的小师弟。”宁询言语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他们是我的亲人。”

“无忧山人烟罕至,树木茂密粗壮,有的树干合我和小师弟两个人都抱不住,在那里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完的野果,我最喜欢吃南面山头的山楂,而小师弟却喜欢摘野杏子酿果子酒,他在院中桃花树下埋了两坛,说是待他刀道大成之后,便开封和我们一起喝,只是他不知道,那两坛杏花酒早就被酒虫烧肚的师父挖出来偷偷喝完了,师父还自作聪明兑了水,小师弟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我那个师父啊,就是酒鬼托生的,就算是扔在刀山油锅里的酒都要捞出来喝掉,要是小师弟发现他酿的果子酒被师父偷偷挖出来喝完,到时候估计又是鸡飞狗跳。”

一想到师父和小师弟这对欢喜冤家,宁询嘴角弯弯一笑。

宁询自说自话,一派悠闲地往前走。

裴砚跟着宁询身后半步远,他看着宁询的背影,一双明眸中流露着一丝淡淡的悲伤,他想伸出手去触碰那个人,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千尺之远,最后怔在半空的手指还是颓然垂落,不着痕迹一般收回广袖中,连同脸上的情绪也在那一刻恢复如常,谁也没有瞧见,只是一个瞬息,那一双平静的眼波下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挣扎,一个瞬息之后,云淡风轻。

这时,宁询回身过来看着裴砚,明月映身,只见他一张好看的脸庞上依然挂着浅淡的笑容,宁询突然感觉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挺好的,“这一路上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你会不会听烦了?”

“不会。”裴砚顿了一下,“在那个叫无忧山的地方,你过得很快乐?”

“嗯。”

“那就好。”

宁询拿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裴砚,等处理完了明月城的事情之后,你想不想跟我去无忧山——”

“?”

宁询抿了抿嘴唇,试图拿出杀手锏来诱拐他回家:“这个时节山楂成熟了,我带你去摘山楂。”

裴砚没有表态。

这样问是不是太唐突了?

宁询眼巴巴地等着裴砚的回应,这是他头一遭正儿八经交朋友,他真的很想带裴砚回无忧山,给师父和小师弟看看。

见到裴砚半天没有回话,他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失落,不过他强撑着笑容:“你不想去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个林洛风把你捧在心窝窝里,在明月城里有了他做靠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其跟我去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还不如你待在明月城里锦衣玉食,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吃得了苦呢。”

夜风掀起裴砚额前的长发,红袍似火一般随风猖狂,他抿着薄唇,神情寡淡,过了一会儿裴砚才缓缓启唇道:“我天生贱命,并不想要什么泼天富贵,我不喜欢的人,就算他给我一座金山,也不如一个窝窝头香,若是我喜欢的人,就算他只是给我一颗山楂,我可以连鞋子都不穿同他私奔去。”

宁询还在细细琢磨裴砚的话,这时他突然扭过头来,对着宁询淡淡一笑:“宁公子,无忧山上的山楂甜吗?“”

“甜!”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咯。

宁询高兴地整个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很高兴你今日能够跟我说这么多关于你的事,感觉像是也参与你的过去一样。”过了一会,裴砚脸上的笑意散去,眼中多了一分沉重:“宁询,为什么你从来就不曾怀疑我的身份,别忘了,我也想要离尘珠,我千方百计接近林洛风,其实是为了打探离尘珠,现在我已经知道他把离尘珠藏在哪里了,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下手。”

裴砚明眸淡淡扫了一眼宁询:“其实明月城的命案,结局如何,我丝毫不在意。”

宁询这几日一直专心于命案,没想到裴砚更厉害,一心二用,一边跟自己找线索,一边还在打探离尘珠,真是高手,自愧弗如。

宁询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闷闷“哦”了一声。

裴砚被宁询的表情逗乐了,噗嗤一笑:“你就不好奇一下?”

宁询:“好奇什么?”

裴砚双手贯在袖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宁询:“那你会说吗?”

裴砚手抵着下颌,思虑了片刻之后,“你可以问我一个人问题,不管你问的是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你。”

“真的?”

裴砚点点头。

宁询一直都知道裴砚这个人比明月城命案还要复杂神秘,他戏子的身份,甚至他这张脸都有可能是假的,因为宁询实在没有见过哪一个戏子人前弱柳扶风,人后徒手撕凶尸,还有在傅宅里他施展的阵法,那是道门五行八卦,别说元熙连同太霄宫大公子白驹都未必精通,种种行迹都显示裴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宁询有一肚子的疑问,挑挑拣拣,实在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裴砚想是看出了宁询的举棋不定,他笑道:“还没有想好吗?”

宁询以为裴砚在催他,他连忙道:“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裴砚:“看你这么为难,要不我替你决定,你不是想要离尘珠吗,我就告诉你林洛风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了。”

“我不想问这个。”

宁询的声音很淡,轻飘飘的,可是裴砚仍然听得很清楚,他露出一丝疑虑:“那些江湖客汲汲营营就为了离尘珠,就连那太霄宫的大公子不也是为这个东西,我觉得你问这个问题最不吃亏了。”

“你可有婚配?”

宁询脱口而出。

“?”

裴砚怔怔的,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宁询,仿佛是在奇怪宁询为什么会问出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就如同问裴砚有没有吃饭一样简单。

“你就想听这个?”

宁询伸手敲了一下裴砚的眉头,“回答啊。”

裴砚嘴角慢慢上扬,眼神里满是柔柔的宠溺:“在下,尚无婚配,”裴砚言语停顿了片刻,“我跟你说一段我的糗事吧,你听后可别笑话我……其实我曾有过一个意中人,我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十几年,可是到最后也没能把人家娶回家,甚是遗憾,甚是追悔。”

十几年?

想着裴砚居然有一个十几年都不忘的‘老相好’,宁询心脏上像是生出一根刺来,直插喉咙,吞吐难受,连说话都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十几年,十几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人间都恐怕换了几遭模样,你喜欢她这么久,那个人很好吗?”

“很好。”

裴砚又重复了一句:“他很好,就算这人世间万种风情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根头发。”

裴砚的声音很轻,像鸿毛一般,却如同巨锤砸一字一顿砸在宁询心脏上,宁询捂着胸口一脸颓丧。

这下,怎么更难受了。

早知道就不问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询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那个人知道你喜欢她吗?”

裴砚如明月一般的眼眸瞬间暗淡下来,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一般:“他不知道,我不敢向他表露心迹,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也从未正眼瞧过我,对于他来说,我甚至连个朋友都算不上,微不足道如同灰末,不过就算他的眼光从来都不在我身上,我也没关系,一腔真心都泼出去了,哪里还想着收回。”

都说戏子无情,其实是他的情没有人懂罢了,就如同墙角盛开的花,以倔强的姿态自开自败了十几个年头,寂寂无声,终是等不到途径的人。

爱而不得,最是可悲。

宁询静静地看着裴砚,想安慰他,可是又无从说起,倒是裴砚先笑了:“你这眼神,是在可怜我吗?”

宁询:“你就没有想过去告诉她你的心意?”

裴砚:“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想惊动他。”

这个闷瓜。

不,这个怂包。

平日浪得飞起,面对自己喜欢人就像无所适从的小屁孩,宁询笑了两声,然后拍了拍裴砚的肩头,鼓励道:“喜欢就该说出口,藏着掖着,别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如果再遇上她,一定要说,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是管他甜不甜,先扭下来再说!”

裴砚先是一愣,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宁询。

宁询被他盯得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

“突然觉得你说的话好有道理。”

“怎么样,醍醐灌顶了吧。”

“嗯,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拿出点实际行动了,一味的旁敲侧击木鱼脑袋不开窍啊。”

裴砚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宁询的脸颊,宁询被他摸得口干舌燥的,他吞了吞口水,连嗓子都紧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让你去扭瓜,又不是扭我的脑袋瓜,哎,放手!”

“宁询,我很高兴……”

裴砚顿了一会,不仅没有放手,手指反而缓缓滑入宁询的颈脖,他的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俯在宁询耳边轻语呢喃一般,重复说道:

“我很高兴遇见你……还有谢谢你……”

宁询耳朵顿时通红。

他靠着裴砚的胸膛,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真真切切的,贴近裴砚身体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有一团无名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随着心跳起伏不定。

夏日夜风拂过衣袖,带走周身的燥热,过了一会儿,裴砚松开手,“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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