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另一边。

与裴砚分开之后,宁询向天居府的下人打探了小环的住处,听下人说,小环伤得太重了,找了大夫医治,说是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整条左腿被打折了,恐怕要落下一生残疾,不能再留在天居府,过几天就要打发她回老家去了。

宁询走到她的房前,昏黄的灯火从窗户流出来,映着青石板的回廊,镀上一层柔和的薄纱,四下寂静无声。宁询怕打扰她休息,他走到窗前,把一个石榴偷偷放在窗台,细小的动静还是惊动房内的人:

“是谁在外面?”

“是我。”宁询回答。

“是……是宁仙长吗?”

轻柔的女声隔着一层蝉翼窗纱透出来,带着些期盼。

“嗯。”

听到宁询的回应,房内传来窸窸窣窣动静,甚至还有桌椅碰撞的声音,不一会儿,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小环一张苍白的脸急匆匆映入眼帘,她眉眼弯弯一笑:“宁仙长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嗯。”

“我去开门——”

男女有别,宁询柔声拒绝:“不用,我就在窗口和你说几句就走。”

宁询看着她,因为行动不便正拄着拐杖,估计是刚从床上下来,散着长发,肩披着一件麻布外衣,薄唇没有一点血色,看起来十分虚弱,宁询说道:“听说你因为摔了秋月白被吴管家责罚,我顺道来看看你,你……还好吗?伤口疼不疼?”

小环愣了一下。

“怎么不说话?”

“睡了一下午,不疼了。”

她强撑着笑容,双臂撑在窗台上,也许浑身是伤的原因,她佝偻着腰,弱小的身形像是风中嫩草一样,一折就断:“宁仙长,我们做奴才的,命生来就比别人轻薄,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事,甚至是死活也不过主子们上嘴唇碰下嘴唇的功夫,可从来人关心我们累不累,疼不疼,你是第一个关心我们的人。”说着说着,小环的眼睛红了。

“人有贫富之分,可并无贵贱之分,小环姑娘你并不比任何人差,也不比任何人低贱半分。”

“这世上也只有宁仙长不会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了。”

宁询把石榴递给小环:“给你的,算是那一碗酸梅汤的回礼,虽然不如黄金重,小环姑娘不会看不上吧。”

“送给我的?”

小环青葱般的手指摸了摸石榴,就一普普通通的石榴,她却像如获至宝一样。

不一会儿,小环支起窗架,月光涌入房内,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感叹道:“今晚月亮可真圆。”

“今儿是十五。”宁询回答。

银色月华笼罩整个小偏院,大地上像是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小环的脸像是枝头上娇艳欲滴的桃花,正是春色盎然的好年华,惹人怜爱。

宁询看着天色不早,正要辞别,只见小环从窗内伸出一只手,她扯了扯宁询的袖口,抿了抿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宁仙长,能不能陪我一会,一会就好了,今天是我的十六的生辰,我不想一个人过。”

“好。”

一声爽朗清脆的回应,“我正好没事,陪小环姑娘一起赏月吧。”

“谢谢。”

“既是生辰只有赏月岂不是枯燥,小环姑娘,看我给你变个戏法助兴。”边说着宁询摊开掌心,灵力在掌心升起一股小旋风,不一会儿一朵石榴花便在掌心绽放,花蕊流淌着灵力光华,在夜风吹拂下,流光溢彩。

小环连忙鼓掌称赞道:“好漂亮的花,宁仙长可真厉害!”

宁询拈着花递到小环面前:“送给你,算是生辰贺礼。”

“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宁询俯身上前,将石榴花簪在小环的发髻上,娇颜映红,相得益彰,宁询赞道:“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不错,挺好看的。”

小环低垂着眼帘,睫毛如蝶翼扑闪,一抹嫣红缓缓攀上脸颊:“谢谢。”

宁询:“法术捏的,虽然好看可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一夜之后就会消失。”

法术变的物件虽然跟真的并无二致,甚至比真的还华美,但是再华美,假的毕竟是假的,成不了真,不过能骗这小姑娘开心,似乎也不错。

小环喜不自胜,她偷偷瞅了一眼宁询,此时的宁询正靠着窗框边,环抱双臂,一条腿来回随意晃动,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细长的脖颈呈现一抹好看的弧度,一侧脸上落上月光,勾勒的侧脸越**廓分明。

眼前这个黑衣仙长像是浸透在月色中的镜中花,美好的像一场梦,月色映照着他,颀长的影子透过窗台落到房间里,很安静。

小环忍着身体的剧痛,拄着拐杖轻轻挪了身体,努力朝着影子靠近,突然手中拐杖松动她整个身体向前倾倒,正跌倒之际,小环下意识扶着窗台,没想到这一折腾,她的手指总算是触碰到了他的影子。

她碰到了。

真好。

小环傻傻一笑。

她指尖摩挲过窗台上的影子,明明是个冷冰冰的死物,她却感觉很温暖,顺着影子目光渐渐上移,落在黑衣仙长那张脱尘的脸庞,即使此生无法触及到那朵镜中花,触及到花影也足够让她高兴许久。

“小环姑娘在笑什么?”

小环心中像是漏了一拍,她像是做贼被抓包了一样局促,手指急急忙忙收回袖中,“没……没笑什么,就是感觉今晚月亮好圆,看着高兴。”

黑衣仙长斜靠着窗框,微风掀起额前散落的碎发,不知为何,明明说着赏月,可是他的眼神却随风飘向东厢院。

身在曹营心在汉?

“宁仙长,我看你一直看向东厢院,是不是那边有你记挂的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如果是这样,你就去做你的事吧,不必勉强。”

“……没事,说好要陪着你赏月,岂能言而无信。”宁询微微撇过头看着小环:“光赏月不说话也挺无趣的,不如小环姑娘你给我讲讲你的事的,随便什么都好。”

“啊?我的事?”小环语气顿了一下,“我只是一个小丫鬟,整天都是忙活杂役之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这辈子都没有出过明月城,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好说的。”

宁询:“就说说你怎么来到天居府的吧。”

小环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缓缓道来:“从小我家里就穷,村里大旱那年,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饿死了两个姐姐,后来母亲看到天居府贴告示买丫鬟,就把我卖给了天居府,换了三斗米,现在想想一条人命可真轻啊,也就抵三斗米。”

小环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接着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谨小慎微,即使有苦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上个月我娘亲来信说,让我再忍一年半载就花钱给我赎身,还说,她已经给我安排了门亲事,是隔壁村的裁缝,我回乡探亲的时候见过一次,他年纪和我爹差不了多少,我家里人看中他,多半是因为他有一间铺子和几亩良田,我嫁过去,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不用再受苦了,那裁缝他对我很好,我走的时候,他还特意给我做了一件新衣裳,用的是蜀锦,那料子可只有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小姐们才能穿呢,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穿上这样的好衣裳,不过我只在铜镜前试穿了一次,便收在箱子里,我干的都是粗活,怕把衣裳弄脏了。”

小环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这个也是他特意去金铺里给我打的,当时村里的姑娘可眼热我了,说我得遇良人,立马要做少奶奶。”

“良人?”

宁询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那你喜欢吗?”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想那么多,总之他们喜欢就好。”

说到这里小环的笑意渐渐褪去:“你来这里想必也听说了吧,白天,林大娘给我请过大夫来医治,大夫说,我的左腿废了,怕是再也没办法干重活,吴管家大发慈悲把卖身契给了我,说是过几天就要送我回老家去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到家没的遭人嫌弃,怕是裁缝也不肯要我了,我已经想好了,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也攒了些体己钱,用这笔钱把这门亲事退了,我不在家里的时候,母亲他们受了裁缝不少好处,如今我既然和他作不成夫妻,也不能让人家吃亏,不是吗?”

宁询淡淡道:“挺好的。”

小环:“这也是我想出最好的安排。”

“你安排好了所有人的退路,那你自己的呢?”

“我?”

“卖身供养父母,委曲求全的姻缘,小环姑娘,一直以来你都是在为他人付出又何曾怜悯过自己半分?”

“我……”

宁询隔窗弹了一下小环的眉心,“往后的路,多多珍爱自己。”

“……”小环咬着嘴唇一脸倔强,不过一秒,眼泪夺眶而出,眼前这个渺小如嫩草的小姑娘终于不堪重负,弯下腰,掩面痛哭起来。

宁询安抚了她许久。

小环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谢谢你,宁仙长。”

“你回乡有什么打算?”宁询问。

小环望着天上的月亮,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连日来的苦楚一吐而尽,然后挤出一抹轻快的笑容,像是对未来生活依旧饱含着无限的热情:“我的腿虽然不中用了,好在我还有一双手,到时候给街坊邻居做些针线活,也能填饱肚子。”

宁询思来想去,“这样也好。”

这个如嫩草一般柔软的姑娘,即使被人世疾苦压低了脊梁,即使被恶火粹杀却依旧不屈不挠,昂扬向上,宁询看着她也不由得笑了。

“宁仙长,等我回老家,就再也不能见面了,说好要给你熬一坛酸梅汤,怕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小环余音拖得老长,说到后面渐渐地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没关系。”

宁询一回头就看到小环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她的嘴里还在反复念叨着‘来不及’,最终在第五声‘来不及’之后眼泪啪嗒一声,落在窗台上。

临走之际,小环朝着宁询的背影大声喊道:“宁仙长,我本名叶蓁蓁,你一定要记住了……”

叶蓁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宁询在心里念了一遍,好名字,只可惜这命……

他边走边挥挥手示意记下了。

宁询刚离开没半盏茶,一道黑影就钻入小环的房间,小环刚脱去外衣,听到动静便以为是宁询返回了,她心中惊喜涌上眉梢:

“宁仙长,你——”

一回头,见血封喉。

柔嫩的小草,颓然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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