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捋捋。”楼凌掰着手指，“你之前说你舅父是太常卿林家，所以你表兄是林家郎君，不会……不会是那个……”
延庆激动地狂拍楼凌大腿：“就是！三元榜首林……林二公子！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了！”
王若芙平静道：“世镜。经国济世，明镜高悬。”
楼凌和延庆对视一眼，纷纷怨恨道：“我说你文章写得那么好，原来是家族遗传！”
王若芙怔了一下，“可……可我们没有血缘之亲啊……”
楼凌收回被延庆拍红的那条腿，又剥了个蜜橘一口闷，“你表兄在很正常吧？不少官家子弟都在的。”
延庆点头，“对啊，而且林二公子跟我长兄都是邓阁老的弟子，算是同门。估计之前几年冬狩他就在了。”
楼凌捂脸，“大好日子别提邓阁老。”
邓阁老的两位弟子策马入林跟猛兽厮杀，邓阁老的另外三位弟子则跑到山间的溪涧里叉鱼。
用的是楼凌精挑细选的树枝，据说趁手程度不下远山紫。
结果忙活一下午就叉上来一条，还忘了带盐，生火烤熟之后延庆吃两口就吐了。
王若芙默默把烤焦的、一点都没有味道的鱼肉咽下去，然后对“大厨”楼凌点点头：“其实还可以……”
延庆怒斥：“你再溺爱她一个试试呢！”
三人一无所获，回到帐子里，炭盆烧得暖洋洋的，熏得人昏昏欲睡。王若芙这一年除了读书还得学算账，有时比林景姿还要忙，难得有这么闲暇的时候，倚着延庆就睡过去了。
延庆也打个哈欠，嘱咐女官：“晚上要燃篝火，记得把我们叫醒。”
王若芙一梦到江南，正“满船清梦压星河”时，耳边却断断续续传来喧闹的声音，一会儿是凌乱的脚步声，一会儿是尖利的叫喊。
她睁开眼睛，楼凌和延庆还睡着，女官恰好从帐子外面进来，满脸忧色。
王若芙立刻问：“出什么事了？”
女官急吼吼叫醒延庆，“二殿下受伤了！”
延庆霍然站起来：“受伤了？不是让他只在外围猎些野兔什么的吗？怎么会受伤了？”
女官面色惨白，“听……听说是被围在林中的一头狼逃了出来，二殿下正巧遇上了。”
延庆匆匆穿好外袍，草草裹了一件袄就要出去，“伤得怎么样？”
女官忙跟上她，“说是从马上滚了下来，伤势倒是不重，只是擦破了血肉，看着吓人。该谢谢林家二公子，若非他正巧路过将那头狼一箭射死，二殿下怕是要遭罪。”
“林家二公子”五个字一出来，王若芙也坐不住了，她追上去，对延庆道：“公主……劳您替我看望我表兄。”
延庆急着走，拍拍她手背，“放心。”
女官一挥手，在帐外守着的金吾卫便跟在延庆身后，护送她去二殿下帐中。
周围一下子静了，泼天的喧闹都在另一边。
“太子殿下，二皇子没伤着骨头，但腿上擦伤太严重，若不及时处理，怕是容易起炎症……”
“要用什么药，现下都报上来，孤让人去寻。”
“长兄……”蜷在担架上的萧领虚弱道，“娘……我娘怎么还没来……”
萧颂沉了眉目，低声问身边的黄门：“去传信给崔贵嫔的人呢？怎么还不回来？”
萧领小小年纪，疼得人蜷成一团，额上都是豆大的汗珠，嘴里却一声痛都不叫。
“领儿！领儿！”
“快……快让娘看看！”
崔贵嫔急忙拨开人群，素日繁复华丽的发髻如今只草草盘起来，甚至还有几缕掉到颈边，她带着哭腔喊，“好孩子，怎就摔了下来呢？”
今上与崔皇后落后崔贵嫔半步，并肩走进来，两副全然不同的面孔，神色却是一样的深不见底。
“子声。”今上面上没有一丝焦急之色，语声仍是深潭一般的平静，“为何会有狼逃到林子外围？”
萧颂撩袍下跪，“儿臣办事不力，致使二弟重伤，还请父皇恕罪。”
今上并未垂首看他，只道：“冬狩由你领金吾卫主理，畜生伤到了人，自然是你的过错。”
萧颂面不改色，叩首道：“请父皇重罚。”
满室静寂，萧领咬牙压抑着痛呼，连崔贵嫔的哭声都轻了下来。良久，一旁的崔皇后方道：“圣上先去看看领儿的伤势吧。”
今上这才挪步，垂首去看萧领腿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擦伤。
小腿被尖利的石子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的皮肉上沾了杂草和泥土，汩汩冒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被面。
军医跪伏回禀：“圣上，臣需先为二殿下清创。”
今上下巴一抬，指了两个黄门左右按住萧领两只手臂。
军医擦擦额上的汗，道：“还请二殿下忍着些。”
一壶烈酒就这么直直泼到萧领血肉模糊的小腿，就算萧领再能忍疼，此刻也忍不住放声痛呼，两眼都冒出泪来，只知道叫着“娘！”、“救我！”
崔贵嫔满面泪光，扑到今上足边，“圣上！领儿……领儿才十岁年纪！如何吃得了这样的苦啊！”
黄门将萧领死死按住，军医又将伤口里埋的泥土与杂草挑出来。萧领疼得人都糊涂了，末了连娘都叫不出来，涎水流到脸颊边上，光知道“啊啊”地胡乱痛呼。
萧颂在一边看着也忍不住蹙眉。
饶是崔皇后，也不禁揪紧了绣帕。惟有今上从头至尾直直盯着萧领，嘱咐黄门：“按住了，莫要让二皇子乱动。”
待到萧领的痛呼停下来，崔贵嫔已是哭得晕厥过去。
今上让人将她送回去，又随皇后一道出帐犒赏金吾卫。待到酒肉过三巡，也没见龙袍再入萧领帐中。
延庆姗姗来迟，甫一进帐就看见萧领身下那被血染红的被面，气血一时上涌，险些厥过去。
萧颂伸手扶了她一把，被她一下拂开，延庆咬牙盯着他：“长兄……操持冬狩事宜，还真是有劳了！”
萧领费力睁开眼睛，牙齿把下唇都咬破了，“姐……姐姐……”
延庆用袖子给他擦汗，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姐姐在呢，领儿不怕，不痛了啊……”
萧领握住延庆两根手指，眼里还蓄着泪，嘴上却说：“嗯……不痛……不痛了……”
萧颂退出帐外，瞧见跟着延庆来的几个金吾卫，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们都跟公主来了，那公主帐外可有人守着？”
几个金吾卫面面相觑，他们的职责就是护佑延庆公主平安，自然是延庆去哪儿就跟到哪儿。
但今年冬狩不同，延庆还带了楼家与王家的女郎。
萧颂沉了脸色，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也就是说，楼氏女与王氏女身边，现在空无一人？”
楼凌握住王若芙的手，低声叹气：“好容易出来透口气，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若芙，我悄悄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是不是天家都这么闹腾，一天一出戏？”
还有谁比王若芙更清楚天家有多“闹腾”呢？
女人之间要防着，姊妹之间要抢父亲的宠爱，儿子觊觎父亲的位置，父亲压制着儿子的势力，兄弟更是为了那座龙椅打得不可开交。
沾上萧姓的争斗，总是你死我活。
王若芙正要回话，楼凌却面色一凛，王若芙见状立刻噤声。
楼凌耳力比她好，察觉出窸窣的异动，伸臂将她拦在身后，用口型示意她“远山紫”。
“阿芙，剥个蜜橘吃呗。”楼凌照常说着话。
王若芙把挪动的声音放到最轻，在楼凌声音的遮掩下，取出角落的剑匣。
而就在她要将远山紫扔给楼凌之时，帐外骤然闯进一道黑影，银色的冷光直冲楼凌面门。
那速度极快——以至于王若芙的目力都不足以看清他的侧影，便见那刀光已逼近楼凌，距她心口不过三寸之遥。
楼凌一闪身躲开，高声叫她：“扔过来！”
然而楼凌没想到，那刺客见她身上有功夫，根本无意与她缠斗。趁楼凌躲闪的一息间，足够他挟白刃刺入王若芙胸膛。
一刹，只是一刹。
王若芙超越本能地抬剑格挡，将那骇人的冷光阻隔在剑鞘之外。随后她单手拔剑出鞘，冷然的淡紫光晖倏地晃过眼前。
“当”一声刺耳的铮鸣，刀剑相撞迸出灼目的火花——
她已与刺客过了一招。
刺客一击杀不死她，正要提刀再上，可楼凌却不会再给他机会。
楼凌飞身闪到那刺客背后，一肘重重击他后背。王若芙迅速将远山紫扔给她，楼凌长剑在手，如一尾长蛇死死缠住那刺客，一剑横在他颈间。
然而却还未万事大吉。
楼凌眼前被刺目的白光一晃，手上力道未松，远山紫几乎刺穿那人喉咙。
可当她意识到那白光是什么时，却已经晚了。
楼凌失声唤：“若芙！躲开！”
王若芙目力远远不及楼凌，一直到刀片飞出刺客袖子，才惊觉那人垂死反扑是奔着她来。
她没有楼凌那样快的身法，只能调动浑身力气极速向左偏过去。
但再快，也快不过刺客用了十分力道掷出的一道短匕。
利刃划过肋下皮肉，在见骨的前一刻，带着她身上的血钉入了帷帐角落的一扇屏风。
与此同时，楼凌因大惊失色而失手，剑刃彻底没入那刺客脖颈。
筋脉俱断，鲜红的血喷涌而出。顷刻间，人已绝了气息。
“当啷”一声，远山紫脱手，楼凌愕然立在原地。
王若芙脱力跌倒，双膝差一寸重重砸到地上——
匆匆赶来的人迎面接住了她，扶着她手肘，声音已有些嘶哑：“来人……即刻传军医入公主帐！”
芙：楼凌令佩全肯定bot 日常中央空调啦
如果说故事里主角们的命运从哪里开始转折，嗯，应该就是这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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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梦回关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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