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芙牵着他的手,指引他抚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指腹擦过仍有余热的皮肤。
林世镜不停地颤抖,他试探地放轻声音,“若芙?”
“是我。”王若芙亦轻声回,“我在的。”
再度听到她的声音,林世镜方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她,手掌按在她后心。
长发绕指柔,林世镜慢慢、慢慢收紧臂弯的力度。
他们无声地相拥很久,窗外细雪汹涌,但林世镜和王若芙的长冬已经过去。
王若芙轻轻拍了下他肩膀,“我有正事和你说。”
林世镜却不肯放开她,“说吧,听着呢。”
王若芙无奈,却也只能正色道:“在你领右骁卫驰援神济军时,我回了神都。子声召我去千秋殿,要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然后呢?”
林世镜全然不惊讶似的。
“然后我就看光了你和别人的通信,全都汇报给了他。”王若芙狐疑看着他,“你是不是猜到了?”
“那倒也没有。”林世镜平静道,“只不过你忽然来神济军,我想总有缘由,多半不会是因为想我了。”
王若芙想反驳,但反驳不了。
林世镜笑着揉揉她发顶,“行了,坦白从宽。还有什么想说的?”
“还有……”王若芙欲言又止,“不行,你先说说你怎么回事!”
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天晓得她昏昏沉沉好不容易醒了,结果兰苕一个炮仗砸过来,说公子没死,只是瞎了。
都来不及高兴,起起落落的,王若芙直接懵在榻上。
过了好久好久,王若芙才喉咙干涩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世镜轻声道:“在去江北的路上,我给老师写了一封信,请他派人隐匿在水匪纵横处接应我。”
“那……那你不来找我算了,为什么连封信也不寄给我呢?”王若芙还是有些后怕,“害我以为……”
害她以为两世为人,她都失去他了。
林世镜缓缓松开了她,捧着她脸颊,“杳无音讯,是因老师在那些水匪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所以我要暂时避避风头。”
王若芙凛了神色,莫非还有她没挖出来的真相?
“是什么?”
“弓箭上的铭文。”林世镜道,“出自早年的陈郡谢氏。”
王若芙骤然怔住。
前朝世家兴盛,如琅琊王、陈郡谢、太原王这般根系深厚的家族多豢养私兵、修筑坞堡。待国朝建立后,世家势力渐被削弱,私铸弓箭一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陈郡谢……陈郡谢氏……分明早已退隐庙堂多年了。
为何会与迎击右骁卫的水匪有关系?
“如今朝堂上与陈郡谢氏有姻亲的不过两家。”林世镜道。
“我三叔父,和……”王若芙瞬间抬头,“陆舜!”
王岑已故的妻子,王若蕴的生母谢宓华,与陆舜的母亲谢太夫人。
又是陆府!竟真是陆府!
分明与她有仇,为何她从未提前关注过!
王若芙咬破了嘴唇,口腔涌进一股血气。怪她……都怪她……
林世镜轻轻抬手按住她肩膀。
“所以,眼下我们需得查清,陆府为何突然对我下手。”
王若芙又倾身抱住了他,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右骁卫与右威卫素无矛盾,想来并非私仇。
林世镜一死,夏官侍郎的位置便空了出来,若要人来填补,功勋排在林世镜之后的第一人,是楼凌。
王若芙蹙眉,“他想在神光军中培植势力?”
无可异议,神光军在楼凌的带领下,在陆舜与林世镜两位长居神都的将领之间,必然偏向林世镜。
可是陆舜要神光军有何用?
除非……他贪心不足,妄想功高盖主。
林世镜也在顷刻间想明白了一切关窍,“但……”
王若芙笑了一下,“但子声怎么会允许呢?”
“你要去回禀圣上?”林世镜默了一会儿,问她。
“为什么不呢?”王若芙轻声道,“那枚出自陈郡谢氏的弓箭在哪儿?”
林世镜:“在富春,老师家中。”
“既有证据,不怕查不清。”
王若芙与他额头相贴,“他要杀我哥哥,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上一世,连着这一世,一起报。
英年早逝的江夏侯,上一世本不该这样突兀地结束。是啊,水匪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呢?
是朝中同僚的阴谋,是同母兄长的嫉妒,一同葬送了他。
王若芙等不了了。她一想到上辈子孤独溺亡的林世镜,就一刻都等不了了!
她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我忘了我有没有同你说过,那一封逼得我家里满门抄斩的奏章,是陆舜呈的。”
林世镜轻拍她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过了良久,王若芙才收敛情绪。她摸了摸林世镜脸颊,“我看看你眼睛……”
眼尾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一直延伸到太阳穴。瞳孔无神,只是很专注地望向一个地方。
王若芙这才真正意识到,林世镜看不见了。
她眼泪“唰”地掉下来,林世镜听见吸鼻子的声音,才迟来抚上她脸颊,摸到一手的湿意,无奈道:“怎么还哭了?多久没见你哭过。”
王若芙不止是哭了。
她哭得毫不遮掩,哭得停不下来,丢了一切的克制冷静,只知道在心里呐喊,谁来还我哥哥的眼睛。
谁来还林世镜,本该璀璨无瑕的一生。
这厢哭得抽抽噎噎,门外兰苕听了个信儿,正急得团团转,高声道:“姑娘!高阳公主传了个急信给你!”
王若芙收拾好打开门,“怎么了?”
兰苕附在她耳边一溜烟儿说了一串,王若芙眉心一跳:“皇二子中毒?徐释真干的?”
“是是是!”兰苕忙道,“高阳公主听说您醒了,请您去宫里帮帮徐贵人呢!”
披香殿中庭,徐释真裹着披风,跪得笔挺,“妾从未做过,请圣上明察。”
“又有婢女招供受贵人指使在宫外私买毒药,这存根还在这儿,还有披香殿的后厨嬷嬷自首,说是贵人命她将毒药下在二皇子的饭食里。”一旁孙淑仪懒倦道,“怎么听都是证据确凿啊。”
萧颂瞥了她一眼,孙淑仪立刻低头:“妾失言……”
坐在右首的陆锦仪发鬓略微散乱,眼下还有一圈乌青,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孙淑仪,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你急着给贵人定罪,视宫规为何物?”
丹杨公主最受圣上宠爱,萧颂也因孙淑仪诞育公主之功格外纵容她。果然,淑仪又道:“贵嫔慈心,二皇子还在殿内躺着,您做母亲的便来宽恕害他的人了。若是换了丹杨受这罪过,妾拼死也要为丹杨求一个公道呢……”
“你今日话多了。”萧颂淡淡开口。
孙淑仪这才收声。
高阳姗姗来迟时,便瞧见这一幕。她摆起懒懒姿态,敷衍对萧颂行了一礼:“后宫争端,还浪费起圣上的时间来了。”
闻得这话,陆锦仪忙起身:“妾因这等小事耽误圣上公务,实乃大罪。”
“行了行了。”高阳扶她起来,又对隔岸观火的萧颂道,“圣上,您忙您的,这事儿当姐姐的替您审了。”
萧颂一挑眉:“阿姐一人来审?”
“当然不是。”高阳勾起一抹笑,“那位名满天下的女令史,今晨已经醒了。”
萧颂眉心一动,转头看向高阳:“醒了?她身子如何?”
“好着呢。”高阳提裙坐下来,“我已派人召她入宫。王女史审过的案子大大小小也有十来桩,问询一道,她最擅长。有她在,圣上必然可以放心了。”
听罢萧颂起身,眉目间几日的沉郁散去,“既如此,此事就交由阿姐审理。”
萧颂走后,陆锦仪也垂眸道:“披香殿的证人都在此处,请公主与王女史细审。璨儿还在殿内昏睡,我先去照顾他了。”
高阳抬手:“贵嫔请便。”
陆锦仪回到殿内关上门,隔绝外界喧嚣后,才对婢女道:“知会一声’外面’,王家女郎已拖住了。若有行动,宜早不宜迟。”
婢女忙应了声离开。
另一位婢女迎上来担忧问道:“贵嫔……这……不会真的让公主和王家那女郎审出点什么吧?”
“不会。”陆锦仪淡淡道,“陆家的人最好的一点,就是嘴严。”
“也不知这一回能不能顺带将徐贵人也扳倒……”婢女感慨,“到底是皇长子生母,也是贵嫔不小的阻碍呢。”
“她不会倒。”陆锦仪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婢女疑惑:“为何?”
“因为圣上不相信她会做这种事。”陆锦仪笑笑,“不过……圣上也不相信我会污蔑她。”
总之,归根结底是为了拖住王若芙。至于这件事情的结果,重要吗?王若芙没机会查清的。
接下来等着她的,才是重头戏。
陆锦仪望着铜镜里姣好庄重的面容,心想:可惜林栖池活着回来了。若非担心他手里遗留了什么证据,他们也不至于将这池水这么快搅混。
太极宫里,陆锦仪手腕所及之处,只有两个人出事能惊动王若芙。
延庆公主,和贵人徐释真。
延庆自然是更亲近的那个,可她不好对付。不过……矛头若指向徐释真,王若芙也不会袖手旁观。
而陆锦仪所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
林栖池啊林栖池,若你心爱的妻子出事了,你还顾得上被害的“真相”吗?
崇武三年,冬月末。
陆晦之妻王若兰,于大理寺前敲登闻鼓,状告其母家太原王氏谋逆并杀人两桩罪过,朝野震惊。
圣上当即下令,召王崇、林景姿与王巍王岑入神都。
彼时的王若芙,正在披香殿内,浑然不觉,身后已是悬崖。
下章开始写王家灭亡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霜杀百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